餘樂水醒來後茫然四顧，發現張童並不在身邊，於是穿起鞋子去找他，他剛剛做了一個夢，像是什麼呢，像是那少小離家老大回的詩人一樣懷著急切激動的心情，倒也有點不同，他越過時間長廊疑見舊時舊人。
    年複一年，日複一日，白發蒼蒼，餘行雲早就搬出去住了，就剩他們兩個老頭子，望著對方皺了的麵容、蜷縮的身體互相調笑。
    “童童，你猜我剛剛夢見了什麼？”
    “你倒是先放開我的眼睛，老大不小的人嘍！”
    餘樂水拿開覆在張童眼睛上的手，望著他清亮的眼睛說道：“我夢到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一個自以為自己不受歡迎的冷漠少年走進教室，做了一簡短的介紹，你怎麼不多說一些，那樣我就可以多看看你了。”
    “懶唄。”
    “我還夢到那個叫什麼洋的在邀請我去他的生日聚會，我說我不去，他說班裏同學都去包括你，所以我就答應了。”
    “這也是夢？”
    “當然了，事實是我親眼見著你答應後才去的。”
    “嗬。然後呢？”
    “然後我就抱得美人歸了！”
    餘樂水拿開張童手裏的書，把自己的手放上麵，突然認真下來說道：“童童，我們去公園裏看夕陽吧！”
    “老胳膊老腿的，不想動彈。”
    “童童，去嘛。”餘樂水分外堅持，張童好似意識到了什麼，“好，我帶個毯子，咱們就走。”
    轉身的時候不免落下淚來，張童想著，這個固執的人啊，最近睡得越發久了。給餘行雲發了消息，說他們去那個離別墅不遠的公園看夕陽，手指是顫抖的，心是疼著的。
    餘樂水打量著拿好毯子出來的張童，想不通為什麼歲月如此優待他，但他很開心，因為張童是他的。
    “你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那你是看重我的樣貌才願意和我在一起的嗎？”
    “我不知道啊，童童，人性是不能去測試的。”
    “是與不是？”張童笑道，“那我應該慶幸自己以前足夠好看啦？”
    “可是光好看怎麼能長久呢？”
    “哈哈，走吧，夕陽可不等人。”
    兩人相互攙扶著，慢慢悠悠地走在石子小路上，餘樂水一直盯著張童瞧，又是突然想起什麼，說道：“童童，我相貌不比你差，但是為什麼他們沒人喜歡我給我遞情書呢？”
    “餘樂水，你真的不知道嗎？”
    餘樂水搖頭。
    “因為他們覺得，我可以是冰塊，也可以是捂不熱的石頭，總之難度雖高但仍有希望。你不一樣呀，你就是寒冷本身，世人哪個甘願忍受寒冷而不去追尋溫暖呢？”
    “那你會覺得冷嗎？”
    “不會啊，我在你的心裏怎麼會冷？”
    “童童，我愛你。”
    餘樂水伸出手與張童十指緊扣：“童童，我愛你。”
    “童童，我愛你。”
    餘樂水曾在心口演練無數次的話終於化成張童耳邊的輕呢。
    眼淚不受控製地湧出來，“餘樂水，我今天不打算哭的，我是要笑來著。可你什麼都不說，一個勁地欺負我。”
    “就連最後的告別也要先我一步，你怎麼這麼心狠啊，你就不肯疼疼童童嗎？我對你說了那麼多次我愛你，而你隻說了三遍，這不夠，這不夠，我們還沒看到夕陽呢！餘樂水，我愛你。”
    餘樂水靠在張童的身上，離得遠的人見了隻以為是夕陽垂暮歲月靜好，近處的人卻是看見那個被靠著的老人在放聲大哭，那麼委屈，那麼難過。
    夕陽落下，風吹過餘樂水的發絲，那人安靜如畫，哭聲漸漸止息，張童認命般拿出手機，再次給餘行雲發過去一條消息。
    來接我和他，來接我們吧。
    看完了夕陽，張童望著寧靜的夜空，身邊再也沒了滾燙的呼吸，人生也該是如此落幕，如此寂靜，如此無聲，悄無聲息地離去。
    “行雲啊，我們先前已經看好了墓地，就那裏了，山清水秀的，我怪喜歡的，他倒是嫌太冷清，不過他聽我的。我們呢，早就把那些個財產什麼的規劃好了，一部分捐出去，一部分給你的小孩。我這是說什麼呢，怪我，老了就容易忘，一部分捐出去，一部分給你，一部分給與清，再剩下的你看著辦。”
    “我們住過的房子就留下吧，日後，算了，賣了，還是留下吧，這就我一個念想，究竟如何順其自然吧。不過我那院子裏的花花草草，現在你得悉心顧著，等你老了愛咋樣咋樣唄。”
    “爸爸，再見。”
    餘行雲看著張童緩緩閉上眼睛，他嘴邊牽著一抹癡癡地笑，在做什麼美好的夢呢？
    “父親和爸爸他們？”安與清才從外市趕了回來。
    “都走了，就剩咱們兩個了。”
    餘行雲也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子了，辦完兩位老人交待下來的事，也是有些力不從心，坐在客廳邊上往常張童看書的地方休息，乍一起身，愣在原地，惹來安與清的注意。
    “與清，我從前問爸爸，房子那麼大，為什麼偏偏要在這裏看書，人來人往不是很吵鬧嗎？”
    “他說因為這陽光好，可他沒說從這裏可以看到整個家的全貌。”
    “嗯？”安與清疑惑不解地看向餘行雲。
    “我以前總在那裏和可樂玩耍，瞿奶奶便會在一旁看著我們，爸爸那會兒特別忙，每天一回來還會被爺爺叫去書房挨訓，爸爸坐在這裏看書，是在等他。”
    “那些書裏有時夾著書信，有時夾著花園裏的花，是父親給爸爸的回應。”
    “我還記得啊，爸爸給我說，他第一次見到父親時是不大關注這個幾乎不說話的怪人。直到他漸漸發現，原來隻有這個怪人不在乎流言蜚語隻看見一個張童，後來爸爸開始觀察父親，才知道父親不是不說話，是隻和熟識的人說話。那群喜歡的女生和男生他從來看不見，收到情書也當不是給自己的，直接扔一邊。”
    “與清，遇到你，我很開心。”
    “剛好，我也是。”
    餘樂水恍恍惚惚間看到張童向他走過來，是清冷的是他記憶裏的張童。那人沒有對他笑，錯開他而過，他隻來得及捕捉到一抹殘影便醒了，張童又不在床上，估計又去看書了，也不知道書有什麼好看的，有他好看嗎？
    他這麼一個大帥哥，怎麼就不受童童歡迎呢，雖說老了老了，可他還有一顆年輕的心啊。
    他有話對他的童童說，再不說，怕再也來不及說了，他們得先去看夕陽，要有儀式感，餘樂水想著，他還欠他一個婚禮呢，怎麼辦？他這會兒才想起來。
    哦，對，得欠著，他下輩子還要去牽著張童的手，十指緊扣的那種，他要給他盛大的婚禮，每天對他說一遍我愛你，不，應該早中晚各一次，童童會喜歡的，因為童童喜歡餘樂水。
    因為餘樂水喜歡張童。
    ……
    “餘樂水，我愛你。愛由心證，那麼你覺得我愛你嗎？”
    “我不知道。”
    “那麼你愛我嗎？”
    “我不知道。”
    “那便是你不愛我？我不愛你？”
    “不是的，我……”
    ……
    “餘樂水，你愛我嗎？”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