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年少不更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888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他們這個世界說來也奇怪,一邊高喊著平等自由,一邊卻哪裏都是壓迫。他也不過是浮沉在其中的一粒沙子,隻不過更為幸運,是約定俗成的強勢的那一方,所以他可以握著自己的平等自由,盡情享受偏見帶來的優越感。
十八歲那年,於他來說稍顯忙亂,或者更加坦率地說,是非常的忙亂,一場酒醉過後,一切都亂了套。棋子跳出了棋盤,而下棋的人不知何時已經落跑。
那人對他說,你無需負責,這隻是一場意外。
他呢,他倒也想事情能夠悄無聲息地過去,當作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境,醒來後一切歸零成空,他還是他。
算不上天意弄人,不過是做錯了事哪能輕易被放過,他父親新娶的美嬌娥空有一副靚麗容顏,實際上懷著不可告人的心時刻等著他失寵。
事情被捅破,他父親是個極為傳統的人,當年被家裏人押著與他的母親聯姻也是一聲不吭地接受,默默熬了七八年,直至他的母親再也無法忍受丈夫的冷暴力提出離婚,以兩不相見告了一段落。
如今,更是身體力行著他們家的傳統技藝——逼婚,照他來看,更像是在逼良為娼。他拒絕得很順口,畢竟那人也不過是個可憐人,大家都是經命運陷害身陷囹圄的人,何必互相折磨。
本來磨平的話題該到此為止了,他父親平日裏對他不聞不問,管了他幾天便也是乏了,沒再提起過。可那美嬌娥不肯放過他,提留著一份蓋了醫院公章的證明,直接甩在了老頭的書桌前。
他沒想到還有後續發展,更沒有想到十八歲的他可以喜當爹,然而他並不快樂。捏著證明走出書房的那一刻,他的心還是顫著的,不是激動,也不是喜悅,而是迷茫,怎麼會這樣呢?就因為一杯摻了料的酒而引發的慘案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美嬌娥是打定主意讓他父親逼他娶了那人,說什麼那人多可憐,生父不詳,隻有一毀了容的小爸照顧著那人。可他滿心委屈,平白無故要去愛一個人,誰能認同這樣的安排?
他不喜歡會發情的他們,所以他是慶幸自己性別分化時成為更強勢的那一方,可到頭來他還是成為了自己最不恥的那一類人,服從於身體,服從於基因。
在家裏修整了一禮拜,他整理好複雜的心情,去堵命運的漏洞。雙方的家長如約而至,經過美嬌娥的一番巧舌如簧,原先還存疑的那人的小爸最終認同提議。他們家家大業大,多養一個人還是養兩個人都沒任何區別。
去學校的路上,他還是不免多想,要如何去看待那人呢?曾經他看不起那個眾人眼中的天之驕子,如今心裏雖然存有愧疚但抵不過偏見更重。
他不知道在這本不該發生的一件事裏,那人是否完全無辜?他又是否完全不無辜?
到了班上後,其實也沒什麼大的變動,那人搬到了他旁邊的位置,照他父親的話來講,這是方便照看以防不測。
他坐在外側,圍繞著他們,準確地來說,是圍繞著那人的風言風語停息了一陣後又愈演愈烈,直到來上課的老師進教室才徹底消失。
那人謙遜禮貌、成績優秀比頑劣的他好不知多少倍,若能是個,害,那人該有個能配得上他自己的性別,而不是年複一年處於話題中心被眾人捧著,被眾人嘲著諷著。
一下課便圍過來一群人,密不透風的,怪不舒服,他剛想起身離開,又頹然放棄。聽到有個女生問那人,你身上一股茉莉的香味,不會是……?
未盡的言語令人無比遐想,連他知道的曾經對那人有著淡淡喜歡的幾人也是對此唯恐避之不及。
那人像是一無法自證清白的孤舟,飄搖在人們惡毒言語彙成的海裏,一句與你無關在他人的耳朵裏太過輕飄飄也沒什麼權力更改他們的認知。
他看不下去卻不知道說什麼,他問那人,你喝水嗎?我去接水。
嗯。
他猛地站了起來,拿起那人桌上的杯子,推開幾人逃離了包圍圈。他往常瞧不起看不慣的人,如今的一個字都像是赦免他的聖語,他放不下偏見,卻寄希望於那人被流言壓痛的脊梁因他而舒緩。
與他親近的兩個好兄弟與他不在一個班上,卻時刻為他打抱不平,畢竟對於一個才剛開始浪蕩不羈肆意放縱生活的富二代來說,讓他背上壓著兩座邁不過去的山,這可如何是好?
是呀,這可如何是好?他剛學會的抽煙,還未成癮,便要為那人戒了,他剛品出酒的美好滋味,便也要為那人戒了,他頗為不甘不願,卻不敢做出違背責任的事來。
畢竟那人隻有一個他,就算他解釋得再清楚,那人的小爸還是誤解疏離了那人。如果他也走了,那人該怎麼辦?他就算能邁過良心的坎兒,又能一輩子不做噩夢當個徒有其表的好好先生嗎?
那人因為身體有孕不能參加高考,也不能去上大學。而他還是風光無限,可以不學無術,也可以忽然醒悟做一隻待在籠子裏的野獸。
高中畢業後,大家都想著日後分崩離散要趕著青春的末班車大聚一場。他們兩個都沒去,那人剛生完寶寶身體還沒徹底恢複,而他呢,一是因為上次的事情留下了陰影,二是因為他不想那人和寶寶一起留在那偌大的房子裏無依無靠。他在的話,至少那美嬌娥不敢多說些不該說的。
他問過那人願不願意去複讀,他知道那人是動搖過的,卻因為孩子的一聲啼哭收回了所有的心思,總歸是放不下心,要自己看著才好。
收拾好行囊,背負著所謂理想,大學生活就這樣開始了。選專業時他是與那人商量過的,說是商量也不過是告知,他存心選了一個課務較為繁重的專業,暗暗期待著沒有他們的生活。
臨走前的半個月,他還是提出要那人與小孩一起搬到他學校附近。將他們留在那棟房子裏,他光是想想,心都是懸著落不到實處的。
第一次住宿舍的感覺還挺新鮮,他沒待太久就先出了學校,買了些吃食進門與新雇傭的阿姨問了好,就跑去臥室看坐在嬰兒床裏的小孩子呀呀叫喚。
那人累了在一邊睡了過去,他輕輕給他蓋上被子,轉身出去。交待了阿姨好些事情,他又匆匆忙忙地回去學校,望著空無一人的宿舍,隻道自己還是來早了。
陸陸續續地其餘三個舍友也到了,大家互相通了姓名,很快打成一片,約好新生報到後晚上一起出去吃飯。他心神牽在家裏的一大一小上,又想拒絕,又不甘願拒絕,最終還是應了下來。
氣氛恰到好處時,燈光恍恍惚惚映著杯中的啤酒曖昧至極,盡管這隻是一杯啤酒而不是什麼旁的毒藥,也讓他咽得艱難,最終還是說了抱歉找了個偏僻角落吐了出來。回到位置上受三人調侃,說他是不是有什麼隱疾?
他忘了自己是怎麼回答的,因為他覺得酒不醉人人自醉,於是入學的第一個晚上,他拜托宿舍的人幫他掩飾夜不歸宿的事實。
回去時,小寶寶已經睡熟了,而那人手裏捧著書讀著,他湊過去問那人,小寶有沒有鬧騰你?
沒有,你喝酒了?我去給你熱點兒喝的緩緩胃。
他固執地壓著那人的肩膀說道,不用,我沒喝,隻是沾了些酒味。
洗漱過後他躺在那人的身側,聞著那人身上茉莉香味,搖擺不定的心平靜下來,一夜好夢。
第二日,他醒來後已經有些遲了,來不及回宿舍換衣服,給尚在夢裏的那人留下一個清淺的吻便出發去學校了。緊趕慢趕他還是因為著裝的不規範被教官訓斥了一番,罰跑一圈,成了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大學的生活比起高中更自由,但也更考慮一個人的自律。他在圖書館裏待到晚上八點,剛準備回去,便看見宿舍的一個舍友在與另外一個人說話,從他那個角度看更像是調情。
其實他更欣賞與他能夠同台競爭的同性,比如說眼前的人,他認為自己對睡在上鋪的兄弟是有些喜歡的,可若是喜歡又怎麼會在看到他與別人談笑風生而無動於衷呢?
實在想不通便不去想了,他更煩惱於和那人早上的小爭吵,向來清冷自持的人與他吵的臉紅脖子粗,把他趕出了家門。
爭端無非是那人想要出去找份工作,而他覺得沒那個必要,他們家又不缺錢,何苦讓那人出去受累呢?
晚上要不要回去呢?這是一個並不是問題的問題,因為他已經拿出了鑰匙推開了門。彎腰換鞋十分流暢自然。
小寶寶今年三歲了,會爬會走會叫爸爸和爹地。
那人今夜點開了一檔情感節目,聲音響著人卻是恍惚的,他看到,那人啟唇想說什麼卻沒說。他徑直走進廚房看看還剩些什麼吃食,下午沒吃飯這會兒著實餓了。
那人跟進廚房,讓他出去看顧著點小孩,過了一會兒端出一碗清湯掛麵來。
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呢?
怎麼會呢?他回答道。
這是他的家呀,有他的寶寶和他的什麼呢,他心裏還是沒有個準確的答案,難得糊塗。
畢業後,他並沒有去找專業對口的工作而是進了自家的公司從頭學起,總不能讓那一年見一次的美嬌娥白白拿了他的份額,他樂意給她添堵。
他母親出國前同樣給他留下不少錢財房產,不得不說他父親與母親的婚姻,受益最大的絕對是他這個獨生子。
他認為自己喜歡的那個舍友畢業後出國又回國,受了幾次情傷,最後決定在一個地方安穩下來,家裏的那人似乎知曉他的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總也避著這個舍友。
後來有一次,他與那人在大街上閑逛,舍友打來電話,言語中滿是頹廢,他隻好對那人抱歉一聲過去見舍友。
你說,他真是要在多年的婚姻和若隱若現的白月光之間做選擇嗎?其實時間早就給出了答案。
說不巧也巧,舍友離他們就隔著一條街,他讓那人在原地等他,自己過去尋舍友。
尋到後,陪著舍友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後就不知道怎麼繼續說下去了,是說其實我認為你多少有些自作自受?還是說雖然他不知情為何物,但愛一個人絕不是以傷害為目的為過程。
回去時,看見有賣糖葫蘆的,他又過去買了些,拿給那人時,忘不了那人眼裏的驚訝,他怎麼可能不管不顧拋下那人自己一個人離開呢,他年少時在去接那杯水時發過誓的。
後來的後來,孩子也已長大。
再後來的後來,那人生出滿頭華發,與他一起坐在公園的長椅上,他看著那人,好像明白他這一輩子苦苦追尋著的東西是什麼?
是少年時對那人的藏在偏見之下的驚豔,是青年時對那人深深的依戀,是中年時對那人默默許下此生唯此一人的諾言,是風燭殘年時終於明白了自己有多愛那人的心。
他是不是還有什麼從來沒說出口?他想了想,最後一次靠近他的愛人,聞著那人身上獨一無二的茉莉香,輕輕說道,我愛你啊,會不會有點遲?
隻期望你能多讓讓我,我太蠢笨,沒能好好對你告知我的心意。隻願你多年來比我自己都懂我的心,別讓你受半分委屈。我的愛人啊,我愛你,隻是我用了一輩子才明白,幸好我也不算太笨,未曾把你弄丟在漫長的時光裏。
幸好,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