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二十三年，明亮的嗩呐聲響徹在這間破落的小院中，院中布滿了落葉，風吹過來沙沙作響，一個極其瘦弱的女人，呆呆的看著院中那一棵樹，樹尖之上還有一片枯黃的葉子在風中打著轉，好像隨時都會飄落。
    “夫人……”一個同樣麵黃肌瘦的小丫鬟叫了一聲麵前的人，好像是怕驚到麵前的人，聲音極輕。
    女人回過神，輕聲問道：“她進門了，我恐怕也活不了幾日了。”
    “夫人……”小丫鬟聲音哽咽，卻也說不出別的安慰的話。
    “這幾年倒是辛苦你了，我也沒有別的東西，就隻有這個東西了。”說著女人從身上拿出了一塊玉，輕輕地摘了下來遞給了丫鬟。
    丫鬟立刻跪在地上：“夫人，我不要……”
    “我已經用不到了，連累你也並非我所願，拿著吧。”說完，女人將玉放在了旁邊的石桌上，而後又盯著麵前的樹上的那一片黃葉，在微風中顫栗。
    說實話，她自己走到這一步她也後悔過，若當時自己沒有為了那一點點的母愛所衝昏頭腦，沒有答應那荒唐的事情，是不是現在不會這樣，自己是不是也嫁了一人，孩童繞膝。
    但是，這世上哪有後悔藥，她每一刻都在想自己究竟哪裏做的不好，為什麼母親那樣討厭自己，明明自己已經很懂事了，她甚至懷疑過自己也許不是母親親生的，所以母親才這樣討厭自己。
    可是都不重要了，她活的太累了，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遠處卻有多人腳步聲音傳來，她這間院子已經有三年沒有人來過了，明書晚睜開眼就看到大紅的喜服印入眼中，六年過去了，明書華依舊年輕貌美，歲月在她身上沒有留下多少痕跡，身旁的墨景雲也好像一點也沒有變，如六年前一般，如當初娶她時那般風華依舊。
    “你那半死不活的樣子裝給誰看，你妹妹大婚之日過來看，你還不趕緊站起來。”
    明書晚看著墨景雲眼中毫不避諱的厭惡，心中冷笑，自己當初嫁他也並非出於喜歡，所以倒也也談不上有多傷心，這幾年已經把她的那份心磨死了。
    明書晚依舊坐著，冷冷的看了一眼明書華：“今天是你大婚的日子，你來我這做什麼？”
    “啪------”明書晚瞬間感覺自己的臉火辣辣的。
    “你當你還是明府的嫡女嗎？給我搞清楚你身份！”墨景雲捏住明書晚的下巴，好像是要捏碎一樣，一字一句的說到：“你就是個爬床的妓女。”
    “之雲，你別這樣，姐姐她已經知道錯了，你這樣會弄疼她的。”明書華趕緊將墨景雲的手拉開，“你先去前麵吧，還有賓客在，我跟姐姐說幾句話。”
    墨景雲皺著眉頭：“不行，你已有身孕，萬一有什麼意外怎麼辦？誰知道這個毒婦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
    明書華眼神溫柔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還有這麼多丫鬟婆子在，我怎會有事，你快去前麵離不開你，皇上還在。”
    墨景雲神情陰暗的看了一眼明書晚，而後轉身走了出去。
    明書華揮了揮手，讓所有人都退下。
    明書晚也不看旁邊的人，隻是盯著樹枝上那一片黃葉，那黃葉落下之日，恐怕也就是自己死亡之時，她最近咳血越來越頻繁了，她也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
    “明家嫡女，可你在明家活的跟個透明人又有什麼區別，連小妾的兒女活的都比你有存在感，你是不是很好奇，為什麼母親一直都不喜歡你，甚至可以說是厭惡。”明書華似笑非笑的看著眼前明明是有二十二歲，卻老的像是三十多歲的女人。
    明書晚聽到這句話，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指骨泛白。
    “當初為了母親的一句話，就甘願為了我承擔下了與墨景雲偷情的罪名，墨景雲娶你回家，卻百般折磨於你，他到現在都以為那日與他共赴雲雨的人是你，他一直都以為是你為了攀龍附鳳才給他下了藥，我卻成了他心中的白月光，你說諷刺不諷刺。”明書華笑容放肆，明書晚看著她，感覺她好像就像是地獄裏出來的惡鬼，麵目猙獰。
    “你不是明家人，你是祖父從外麵帶回來的野種。”明書華一字一句的說到。
    明書晚瞪大了眼睛，從凳子上直接坐了起來，看著前麵的明書華。
    祖父對於明書晚也是一個十分陌生的名字，因為明書晚隻在五歲那年見過他，記得那天祖父給她買了許多好吃的，她從來都沒有見過眼前這個人，心裏有一點害怕，那人將糖果遞到自己嘴邊，糖很甜很甜，他一雙大手摸著自己的頭發，跟自己說了一聲對不起，自那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來到明府才知道他從自己這裏回去之後就病逝了。
    “一開始我也不知道，後來我才知道，母親當年嫁入明家四年未孕，受夠了冷眼，祖父卻突然回家帶回了一個女嬰，說是記在母親名下，您對於母親來說意味著什麼，不用我說吧。”
    明書晚聽到事情真相，冷笑了一下，而後癱坐在了石凳上，原來是這樣，怪不得無論自己怎麼討好她，她都對自己沒有一個好臉，自己對於她來說就是一個汙點，一個時時刻刻都在提醒她四年未孕的恥辱。
    “不過說來也奇怪，你來府上的第二年母親便有了身孕，母親便跟父親商議，想要把你送走，父親同意了，還有，你知道墨景雲為什麼如此折磨你嗎？因為外界無一人知道明府有位嫡女叫明書晚，明府隻有一位嫡女叫明書華，一個來曆不明的嫡女，利用下作手段與他雲雨，你說他會怎麼辦？”明書華看著眼前的人，滿臉嘲諷。
    自己十二歲才被接回了明府，奶娘一直跟自己說是自己的命格與母親相衝所以才一直沒有跟母親在一起，自己一直都相信，第一次進府，看塌上那個猶如仙女一般的人居然是自己的母親，自己當時有多開心，看到母親眼中的嫌棄，她一直都以為是自己做的不好，拚命地學畫，學女紅，學各種東西，但是母親也從未正眼瞧過自己，她多希望母親能夠抱一抱自己。
    還記得那一日，自己與母親撞破了明書華的事情，母親求自己替她頂了，那日母親第一次抱著自己睡覺，早上親自為自己梳頭，她淪陷了，她知道母親這樣做是為了妹妹，可是她還是答應了，為了那點點的母愛。
    明書晚緊緊地握著拳頭，指甲刺破手掌，鮮血溢出。
    “你應該慶幸，否則，你現在嫁的應該是曹州那六十甲子的於德輝，哈哈哈哈哈”明書華笑的張狂，而後揮了揮手，兩個壯漢走了過來。
    “若是從未有人知道有我這樣一個人，墨家怎麼會讓我做墨景雲的正妻。”明書晚緊緊地握著拳頭，等待著明書華的回答。
    明書華轉過頭，看了一眼明書晚：“你真的應該感謝夏姨娘，沒有她，你隻能當妾或者你隻能死。”
    “夏姨娘……”明書晚小聲呢喃著，回想著回府的那兩年好像處處都是夏姨娘的影子，隻不過自己當時的心思都在母親身上，好像從未注意到這個人，再加上鄭媽媽對自己的管教，自己也是很疏遠她的，自己落魄的這幾年好像也都是夏姨娘在給自己送吃穿所用的東西，她一個姨娘是怎麼把東西送到這墨府的，恐怕這其中的打點也少不了。
    “明書晚，我們明家養你十六年，若不是祖父臨終說明家必須要護你成年，否則他死不瞑目，你以為你一個野種，能在明府當十六年的小姐，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的，你還記得這個嗎？”明書華手中晃動著一塊紅色玉石，得意洋洋的看著明書晚“我們明家養你十六年，這個就當謝禮了，你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吧，你竟然是薑家遺孤，一代簪纓世家，卻因為被誣陷造反，而落的滿門抄斬，不過，你們姐弟倆個人倒是被偷了出來，你還有弟弟，開心嗎？”
    明書晚身形一晃，一口鮮血吐了出來，染紅了這秋日的黃葉。
    “這就吐血了，你弟弟以為我是你，給我送了好多東西，對了，你還見過他呢，你十五歲及笄之日，還記得嗎？”
    十五歲，明書晚仔細回想著那日，那日自己好像並沒有出過院落，不對，自己曾去過荷花池，當時遠處確實有一個男子，立在荷花池旁，自己看有外男就沒有過去。
    “看來是想起來了，當時我就在一旁，那應該是你們姐弟兩個第一次見麵，也是最後一次了，你是不是都沒有看清弟弟臉。”
    明書晚深吸一口氣：“所以你現在代替了我，你們明府欠我的，我化成厲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明書華看著眼前的人，忽然感覺汗毛直立，明書晚的眼神看不出仇恨，看不出不甘，好像再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但就是這樣，才讓明書華覺得心驚膽戰。
    不過想想鬼這種東西誰又見過，這世上多少人被冤死，有多少人能化為厲鬼回來，便也就放下心來，冷笑一聲：“這幾年夏姨娘明裏暗裏的接濟你，她真以為我們不知道，也不知道這個蠢貨到底為什麼對你好，去陪夏姨娘吧，她在今年春季死了，母子俱損，去地府謝謝她吧，對了，你的孩子你以為是春姨娘嗎？是我。”
    明書華使了一個眼色，後麵的壯漢拿出了一條白綾緊緊地勒住了明書晚的脖子，她也不掙紮，逐漸充血的眼睛惡狠狠地盯著明書華，她要把她的樣貌印進靈魂裏，她要讓明府不得安寧。
    秋風中那一片黃葉在樹尖之上瘋狂旋轉，好想要用盡所有的力氣來抗爭這無情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