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那麼想見他？]
    黑霧的手勁忽然變小了，這使得滕梓明不住地向前一個踉蹌，不小心跌離了它的懷抱。
    [你就那麼想見他？]黑霧依舊在問。
    滕梓明咬著下唇轉過了臉。
    ——終於，還是說出了口。
    盡管知道眼前的人並不清楚他口中的人是誰，但是掩藏在心裏的秘密就這樣被自己揭開，這種感覺讓他覺得難堪。
    可是……
    是的，他就是這麼的想見他。
    想見他、想見他、想見他……
    即使，這會讓他自己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沒斷奶的小P孩，隻會傻傻的貪婪的依戀著父輩的溫暖。
    可是——他就是想見他！
    想見他，想見那個從第一眼起，就對他好，不為任何原因，隻是對著他這個人好而已的男人。
    想見他，想見這個誇讚過自己的名字，說這個名字很好聽的男人。
    想見他，想見這個會為了自己而背叛整個賴以生存的世界，不惜亡命天涯，最後卻悲慘的死於別人槍下的可憐男人。
    ——這樣的一個人，他想他。
    所謂堅強的麵具，掩蓋的不過是一顆格外卑微與懦弱的心而已。
    [……即使……他現在變成了這樣……你還是想見他？]
    伴隨著話語，滕梓明慢慢瞪大了雙眼，他看著眼前的黑霧漸漸散開。
    黑霧就像是被灼熱陽光曬出的蒸騰，一個人形漸漸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高大，挺拔，身上卻是殘破不堪——這殘破不堪，指的不僅僅是衣服。
    眼前的……勉強可以說，是個人吧？
    渾身的肌肉有如被強酸侵蝕而腐爛消失，隻剩了一些可憐的還掛著細小爛肉碎末的骨幹。如果說這還是個人，那一定是傳說中剛從那地獄業火之中逃離而出的罪人。
    可是，就這樣看著，滕梓明竟然輕易的紅了眼眶。
    因為——他認得他。
    就算對方隻剩了一雙眼，就算對方已經幾乎不成人形，就算對方變得如此恐怖，可他還是認得出他——
    他注視著自己的目光，沒有變！
    “芳吾！”
    幾乎是毫不猶豫的，滕梓明整個人撲進了剛才還避之不及的人的懷抱。
    掛在骨上的幾絲可憐的搖搖欲墜的腐爛肉末隨著他劇烈的動作而掉在了地上。但是，現在沒有誰會去在乎。
    [……即使我變成了這樣，你還是想見我嗎？]原本沒有情緒起伏的聲音裏，似乎帶上了一絲哽咽。
    “想。”一個字，毫不遲疑。
    其實，沒有猶豫的回答總是會叫人起疑。可是——如果這個答案早已爛熟於心了呢？
    超越了時空的期盼，超越了愛戀的感情，超越了靈魂的呼喚，所謂的欺騙，此時再提未免多餘。
    [……蓮……我的蓮……]
    幹枯的手，慢慢的充滿了眷戀地溫柔撫摸著懷裏人的黑發。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蓮已經長得那麼高了。
    欣慰，伴隨著嫉妒與在早已沒有心髒的人心中滋長。
    為何自己沒能看見他成長的每一秒鍾？肯定有許多的人，曾經親眼見識到他的蛻變。
    為何，為何那個可以陪伴在他身邊的人，不是自己？
    自己曾經期盼了多少年，期盼到心都疼痛了的地步，卻始終沒有得償所願。
    他好恨，恨那個殺了自己的人，怎麼可以比他還要冷酷？
    無奈，木已成舟。
    這時，骷髏一般沒有了任何肌肉的臉孔似乎露出了一抹痛苦的神情。隻是已經沒有了臉部肌肉與神經的地方，空餘感情，卻可憐的失去了表現的工具。
    我的蓮……
    [……你該回去了。]北川一把將人抱起，扛在了自己瘦削的肩骨上。
    “不！我不要！”才經曆了重逢的喜悅就要分別，這換作是誰都會受不了的吧？更何況是他。
    [回去。]北川卻連一絲反抗的餘地也不給他，一如剛才阻止他回去一樣阻止他留下來。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滕梓明憤怒的大叫，不明白這人明明是一樣思念著自己為何卻要送自己離開！？
    我的蓮……
    這裏……終究不該是你該待的地方。
    北川扛著肩上的人，慢慢地走進了恐怖的河。
    他每走一步，身上的腐肉就不住地往下掉。
    這條河，活人過不了。而死人，更過不了。
    可是若是滕梓明不過，卻會比死更難受。
    他會變得和自己一樣，腐爛，發臭，永遠困在這個無日無夜的世界裏。
    ——他的蓮，不該是這樣的結果。
    “放我下來！”
    麵臨著重新失去北川的威脅的滕梓明劇烈地掙紮著。可扛著他的人似乎有著一雙鐵做的臂膀，無可捍動。
    但是，北川的步伐似乎越來越慢，越來越慢，慢到後來，幾乎是舉步維艱。
    怎麼回事？
    滕梓明倒垂的目光掃到了北川浸在河水中的部分，隨後他瞠大了雙眼——
    芳吾在溶解！？
    這哪裏是河水！簡直就是強酸！
    現在，他終於明白了北川會變成這副樣子的原因。
    ——是不是每一次嚐試，都給他的身體留下了這難以磨滅的醜陋痕跡？
    “……是不是很痛？”滕梓明顫抖著手撫摸著那侵蝕得已經看得見腐爛內髒的背脊。
    北川的腳步稍稍凝滯了，隨後卻是毫不猶豫地繼續前進。
    痛？
    怎會不痛？
    那燒灼得讓他幾乎發狂的感覺，幾輩子都忘不了。
    所以，我的蓮，我絕對不會讓你知道那種感覺的。
    此時的滕梓明不再掙紮了。因為他知道，這個人對他的心思。
    其實從很久以前他就知道，隻要是這個人做的決定，誰都改不了。包括自己，也是一樣的。
    當初他要收養自己，所以他收養了自己。
    後來他要脫離王朝，所以他脫離了王朝。
    ——他想要做的事情，除了不死，似乎沒有一件是做不到的。
    終於，到岸了。
    當滕梓明安全的那一刻，北川已經開始離開。
    他們之間，有著他無論如何都抓不近的距離。
    沒有皮，沒有血，沒有肉，甚至都沒有臉。
    隻有一雙眼睛，在凝視著他。
    蓮……
    你會忘記我嗎？
    知道自己將要從這個世界消失的滕梓明，怔怔地張開手掌想要抓住前方的人。
    然而，他想要緊緊抓住的人，和以前一樣，卻是再也抓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