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飛蛾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125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清心殿
龍椅上正緊鎖雙眉批閱奏折的是天鐸王朝第十一任皇帝,明黃的龍袍映襯出他威嚴的麵目與尊貴的氣質。
“皇上,元道長在外麵候著呢,您看。。。”在他身後,一個尖嘴猴腮、頭發花白的太監小心翼翼地問道。
聽罷此話,皇帝停下手中的朱筆,原本堅毅的眼神變得有些飄忽。他閉上眼,收起桌上的奏折,擺了擺手,示意身後的太監:“召。”
太監領了命,疾步朝偏門走去。
不一會兒,一位瘦骨嶙峋的老者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走入殿中,身上的道服鬆垮垮地搭在一副骨頭架子上,仿佛微風一吹就會散。老道長正要行禮,忽聽得頭頂上一個沉穩的聲音道:“元道長是三朝元老,豈容怠慢,免禮,賜座。”
老者抬起頭,感激地將手搭在拐杖上,勉勉強強做了拱手的動作,一張嘴露出幾顆可憐的牙齒:“老道拜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
旖綺宮
“公主,大事不好了!公主!”一名宮女叫喊著跌跌撞撞地衝進旖綺宮,絲毫不顧忌正熟睡著的眾人。
“大晚上的喊什麼喊,仗著跟公主的時間長就囂張,有什麼了不起!”守夜的宮女不滿地嘟噥著,恨恨地看著她飛進皓月公主的寢宮。
“公主!”宮女焦急地推醒榻上熟睡的蕭綺,語無倫次地在她耳邊說著什麼。
蕭綺此時還未完全清醒,根本聽不懂貼身侍女桐在說些什麼,隻從她焦慮的表情中讀出了緊迫。
“公主,您快逃出宮去吧!”說著,桐急忙跑到一旁的殿裏為公主收拾行李。一邊手忙腳亂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我已經買通了西門的守衛,他們不會阻攔您出宮的,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靜靜地看著桐收拾行李,蕭綺暗自不動聲色地想著,心裏已經明白了三分。
“父皇不會把我怎麼樣的,桐,你多慮了。”蕭綺起身下榻,為自己倒了杯隔夜的冷茶。正要一飲而盡,桐忽然從偏殿裏跑進來,一下子跪在她麵前,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公主,不是奴婢多慮,是皇上。”桐抽泣著說道:“福壽宮的小順子捎出消息來,說皇上已經查出公主施行巫蠱的證據,明天一早就要拿公主。。。拿公主問罪。。。”
聽聞此言,蕭綺沉穩的氣息猛地一滯,又歸於平靜:“我沒有罪。”
“公主!”桐爬到蕭綺的腳邊,不忍地哀求道:“公主,您放下執念吧,太子已經歿了,您若再出什麼事,皇後娘娘泉下有知可如何安息。。。”
“不!緒已經回來了!他回來了!”蕭綺激動地把手中的茶杯扔到地上,茶水溢出白瓷碎片,散亂地朝四周流去。
“公主,發生什麼事了?”殿外陸陸續續傳來幾個宮女畏懼的聲音,宮燈將她們的影子打在門上,隨著燭火飄飄搖搖。
蕭綺深吸了一口氣,冷靜地朝門外道:“沒事,都退下吧。”
桐跪在地上已經泣不成聲:“公主!奴婢。。。求您了,您。。。就走吧。隻要您還活著,一切。。。就還有希望!”
望著門邊陸續散去的影子,蕭綺原本平靜如水的眼眸中忽地湧現出一絲堅毅的光芒。
--------------------------------------------------------------------------------------------------
禦景苑
禦景台上,幾位皇子依序站在皇帝周圍俯視著大半個宮城,默不作聲。半個時辰過去了,玨和琰漸漸地有些撐不住,額上已滲出細密的汗珠,隻有蕭肅還站得端端正正,似乎已將炎熱的天氣拋諸腦後。一旁侍候的宮女、太監也被烈日蒸得昏昏欲睡,可迫於眼前這身著黃袍之人的威嚴隻得盡力撐著。
正當眾人暗暗叫苦不迭卻又無可奈何之際,一聲稚嫩的呼喊忽地從禦景台下傳來:“皇爹爹~”還未瞥到人影,隻聽得細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不一會兒,清歌從假山後的小路上鑽出來,嫩青色的紗衣給烈日下的視覺帶來一絲清涼。隻見她鑽到皇上跟前,像模像樣地跪下請安,仍是不改幼時對皇上的稱呼:“清兒拜見皇爹爹,皇爹爹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倒也不在意,笑著一把將她抱上龍椅,示意身後的侍女端果盤來:“這麼熱的天氣,清兒不在寢宮裏納涼怎麼跑到這裏來?”
“回皇爹爹,清兒獨自一人呆在寢宮裏覺得無聊,得知皇爹爹與眾位皇子都到了禦景台,也想來湊個熱鬧。”清歌乖巧地坐著,趁皇上頷首喝茶的工夫朝幾位皇子狡黠地眨了眨眼。
皇帝放下茶盞,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小姑娘,目光像是穿過她在看另一個靈魂。
琴歌,你看,才不過七歲,清歌的眉眼已隱約透出你的味道,水靈,通透,漾著清寧的漣漪,果然是你的女兒。還記得第一次見麵時她尚在繈褓裏安靜地熟睡,那樣安心的神情讓我止不住地想起你。
琴歌,若你泉下有知,可不要怪我。
皇帝緩緩閉上雙眼,神色似有些疲憊。
“皇爹爹,你為什麼皺眉?你生氣了嗎?”清歌歪著頭細細觀察著皇帝的神情,小手爬上他的眉間,將褶皺撫平。
皇帝猛地睜開眼,怔忡地望著眼前的臉龐,思緒仿佛又回到十五年前與琴歌相遇的那個草長鶯飛的春日。
“公子為何愁眉不展?”蘇州河上一葉畫舫中,她輕撫著古琴,問了同樣的問題。岸邊的他從盤纏用光的煩惱中抽離出來,一抬眼,撞上她雲朵一樣柔軟的淺笑。一下子,舍棄一世的風流瀟灑,從此隻願在她的笑靨裏沉淪。
清歌被盯得有些發毛,隻得試著轉移皇上的注意力:“皇爹爹,這裏太陽毒,不如讓清兒與幾位皇子陪你去禦景苑轉轉吧。”
本以為皇帝會欣然應許,清歌正要跳下龍椅挨到蕭肅身旁,忽聽得龍椅上的皇帝沉沉地道:“清歌,你先回宮吧,朕知道你是來替綺兒求情的,不必了,朕心意已決。”說完,用眼神示意身旁的劉公公。
綺姐姐?綺姐姐怎麼了?清歌被皇帝的一番話弄得有些糊塗,不是幾位皇子被罰站麼,跟綺姐姐有什麼關係。
“恭送公主回宮。”劉公公半哄半推地趕著清歌下了禦景台。
“哎~別碰我,我自己會走!”一下禦景台,清歌就甩掉袖子上劉公公的蘭花指,自顧自地朝旖綺宮的方向跑去。
“哎,公主,公主!還不快追!”劉公公著急地跺了跺腳,見身後的宮女、太監都追了出去,自己也連忙邁著小碎步朝前跑去。
-------------------------------------------------------------------------------------------------------
方才最後一批哭哭啼啼的宮女已被禦林衛關進天牢,耳根終於清靜了。
蕭綺是個喜歡安靜的主子,所以,旖綺宮從來都是靜悄悄的。隻是,今日的氣氛格外肅殺,仿佛棲居在這裏的生命全都消失在了空氣中。
這樣也好。蕭綺這樣想著,坐到榻上。剛要躺下,忽然,從宮門外傳來一陣吵鬧聲,驚飛樹上幾隻睡意正濃的麻雀。
“讓我進去!”稚嫩的聲音裏略帶怒氣。
清歌,她怎麼來了?蕭綺不禁有些意外。
“叮”的一聲,刀劍相碰,接著是禦林衛凜冽的聲音:“沒有皇上的諭旨,任何人不得入內。”
“我是公主!公主你知不知道!我命令你放下刀劍,讓我進去!怎麼,你還想對我動武不成?!”蕭綺幾乎可以想象到清歌嘟著小嘴生氣的樣子,竟然輕輕笑了出來。
“臣不敢。”雖如此應承,可禦林衛的聲音裏沒有絲毫的膽怯與退讓。
嗬,禦林衛。蕭綺的嘴角牽出一絲冷笑。雖說宮裏最忌諱的便是巫蠱之術,可軟禁一個弱女子竟調來千名禦林衛看守,未免有些興師動眾,看來這次父皇不隻是做戲給天下人看,他是真的要除掉我。既然如此,何必把無辜的人牽扯進來。
如此想著,蕭綺拖著上了鎖鐐的雙腿一步一步地挪出殿門,招手將院子裏的禦林衛喚到近前,悄悄地對他耳語一番。那侍衛思忖片刻,飛快地朝門邊跑去。
看著侍衛的背影,蕭綺扯出一個疲憊的微笑:“清歌妹妹,保重。”
--------------------------------------------------------------------------------------------------------
“蘭媽媽,父皇為什麼要把綺姐姐嫁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呢?”清歌托腮望著窗外宮燈照耀下安詳沉睡的百年老槐,眼裏滿是疑惑。
蘭靜靜地立在一旁,朱唇微啟,欲言而又止。
沉寂片刻,窗前趴在書案上的小身子忽然蹦了起來,差點把一旁的燭台碰倒。蘭急忙端起燭台,放到遠一些的桌上。
“不行,我要去問父皇!”清歌從朱漆圓凳上跳下來,嘴裏嘟嘟囔囔著朝外跑去。
“公主!”蘭暗暗叫聲不好,急忙追了出去。這個防那個也防,長公主的事還是讓她發現了,好在暫用遠嫁這個借口糊弄住了,否則,若鬧到皇上那裏,誰知道會出什麼亂子,千萬別加重長公主的罪行才好。
追了不過幾步,蘭遠遠地見宮門處轉進一個熟悉的影子,心裏的石頭一下子落了地,步子也漸漸地慢了下來。
“參見二皇子。”蘭見蕭肅馱著亂踢亂打的清歌走近了,忙屈膝行禮。
“免禮。”蕭肅徑直進了屋,等清歌稍消停了些把她從肩上卸下來。
腳一落地,清歌就想往外跑,不想,蕭肅早已料到,搶先出手,一把將她拽住,厲聲道:“大晚上的,你想去哪兒?!”
清歌從沒見過蕭肅這番嚴厲的模樣,不免嚇得怔住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這時,已攢了一汪的淚水在眼裏,隻差小嘴一噘,就要哭出來。
蘭媽媽在旁看著,雖心有不忍,卻並未求情,想著這公主脾氣雖倔,好歹有二皇子管製著,不至於出什麼大差錯,如此一番,讓她知曉其中的厲害,以後或許能改一改這脾氣。
清歌看了看蕭肅,低下頭,咬緊了嘴唇,死撐著不讓自己哭出來。蕭肅見此情境,知是自己做得過了火,不由得緩緩放開緊緊抓住她的手,緩和了麵容,沉聲道:“長公主的事,父皇已拿定主意,多說無益,你去了,反倒添亂,不如默默為她禱告,祈求她在異邦一切安好。”
清歌低著頭沒說話,蕭肅的手一鬆開,她便轉身跑進了內室,不一會兒,裏麵傳來幾聲低不可聞的抽泣聲。蘭剛要跟進去,卻被蕭肅胳膊一抬,擋住了:“你先退下吧,讓她靜一靜。”
蘭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蕭肅,應了聲“是”,便行禮退下了。走過窗下,蘭看著屋內紋絲不動坐著、眉頭緊鎖的皇子,不禁輕輕歎了口氣,恍惚憶起十年前他管她叫“蘭姐姐”的樣子,那時的他是那樣的天真無邪,陽光明媚。可是,究竟從何時起,他竟變得如此陰鬱冷漠,捉摸不透了呢?
屋內,蕭肅靜靜地坐著,聽著內室裏哭聲由弱變強,又由強變弱,最後逐漸沒了聲音。在那一瞬,整個世界忽然安靜下來,他卻覺得心內茫然。能瞞多久呢?他問自己。因為不想讓她過早地卷入這深不見底、汙穢肮髒的宮廷漩渦中,所以很多事情不敢讓她知道真相,這樣做,到底是對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