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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男人回來後,理所當然的,我被學校列為了重點查處對象。這件事情瞬間鬧得沸沸揚揚的,各式各樣的說法騰空出世。為此,我不得不回家一趟。
    當我走進這個多年未回,已經冷清到不像樣的房子的時候,除了陌生以外,不再有任何情緒。
    這不是我的家,這隻是我的房子而已。
    “父親……”我對餐桌另一頭的中年男人輕聲喚。
    他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沒有說什麼話,又低下頭去。話不投機半句多。隻是在他低頭的刹那,他猛地端起桌上的咖啡往我臉上潑過來,粘稠的液體順著衣服淌了一地。
    還好,咖啡不是燙的。我拿紙巾擦拭時,在心裏暗暗地笑。
    再一次。“父親。”
    “父親。”他跟著我念了一遍,“誰的父親?你這個臭婊子的父親。我還真他媽的消受不起。”
    “什麼意思,你。”
    “我什麼意思!你還有臉皮來問我,和一個男人跑出去在外麵鬼混了一個禮拜!都幹了點什麼!你說說看我什麼意思!現在街坊鄰居全都知道了,都把這件事情當笑話來聊,你還真給我臉上貼金!你他媽媽的還是個男人嗎!臉皮是什麼你知道嗎!”
    “哦。這件事?”我故作恍然大悟。
    “你那什麼態度,你到底還有沒有臉皮的,知不知道害臊啊!那男的比你大一倍還多,你…你…你和外麵那些在大馬路上拉客的婊子有什麼區別。我看簡直天生就是一路貨色!我怎麼會有你這樣一個兒子!”
    正如你所說的,你怎麼會有我這樣一個兒子。
    那我是不是應該很恭敬地回你一句,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父親。
    之所以還會選擇再叫你一聲父親,是因為我還記得身體裏麵流著你的血。
    “怎麼,心血來潮想到要管我了?得了吧,媽走以後,你幾年沒看過我一眼了,現在給我上演的是什麼戲碼?還真得拜托你給我解讀一下。”
    我顯然戳到了他的痛處,他掄圓了胳膊,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你這個畜生!”
    我被他扇倒在地上,接著我就一直看著他對我指指點點。
    始終一言不發。
    我忘了數他總共說了多少個“婊子”或者“賤人”或者“畜生”了。
    這些內外兼備的詞語。這些我親生父親用來形容我的詞語。他不辭辛苦,替我從浩瀚的詞海裏,千挑萬選出來的,他認為最適合我,最貼切的詞語。
    我很感動。
    最後當我拉著一小包行李,徹底走出這個屋子的時候,我端起桌上的咖啡氣定神閑地喝了一口,笑著對他說:“挺好喝的,不喝可惜了。你也來點。”
    語畢,我往他臉上甩了過去。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是你從小到大唯一教過我的東西。這方麵,我學得很好。
    “你怎麼對我我就怎麼對你,這都是跟你學的,你不用不好意思。你以後老了自然也可以來找我養你,我完全不介意,就好象你小時候養我一樣,我會把你對我的好如數還給你。我的榜樣。我的父親。”
    ……我記得在很早以前,學過一個詞,因為並不怎麼用它,所以慢慢淡忘了。
    好像叫做“作孽”,是吧?
    ……你經常做這樣的夢:午夜時分,你行走在崎嶇而又長滿荊棘的陌生山路上,狹窄的小路旁邊就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有叫聲奇異從未見過的夜行飛鳥掠過你的頭頂,你行走,奔跑,慌張不安,祈禱黎明……
    ……速度決定著你的一切。你在一望無際的荒原上急速奔跑,大風迎麵吹來,淹沒了呼吸。你伸出舌頭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看不到前方的光亮,那裏隻是天空和陸地交接著的地方。你咬破了你的手指,在蒼白的天空上留下了屬於自己的顏色……
    豔麗的不切實際。
    後來,我果真和男人斷了來往,形同陌路般存活在這個世界上。這並不是因為我對我父親突如其來地管製給感動了,所以翻然醒悟。隻是我明白,我不是一個適合拿自己未來和前途來開玩笑的人。畢竟,我的祖輩沒有給我留下什麼我認為有用的東西供我揮霍。
    我開始將全部心思放到了學習上,開始勾心鬥角地嚐試如何高人一等,如何隻讓自己俯視別人,而不給別人任何機會俯視自己。
    這對於曾經的遊手好閑、玩世不恭而言,無疑是從一個墳坑跳到了另一個墳坑。
    這個樣子反複著,樂此不彼。
    “眼鏡不適合你。”像是經過了幾個世紀的視而不見後,男人主動來找我。
    “那你認為什麼適合我?”
    “Deathandmadness。”
    “我做不到。”
    “於是就選擇放棄?”
    “嗬。這並不是我所能選擇的問題,我不是你。”我笑。
    “和我走吧。”他清了清嗓子。
    “去哪?”或者說應該改為“能去哪?”。
    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值得我跟你去。
    “有我的地方,和你一起。”
    我想了一會,摘掉了臉上的眼鏡,伸出手順勢從樓頂扔到了婁底,鏡片碎裂的聲音輕不可聞。可我還是隱約聽到有東西粉裂的聲音,從另一個地方傳來。
    “那,考慮為我留下吧。”
    我記得你曾說過,你是無法停留的人。那麼我不確定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也是一個無法遠走的人。
    這些就是你所謂的以後。
    以後的以後,哪裏還會有它的存在?
    男人走了。他什麼東西也沒有帶走,隻是人離開了而已。
    他的房間一如從前,包括床頭的相框,門邊的拖鞋,床上的被單,衣櫥裏的領帶,全部都安穩祥和地躺在它們原來所處的地方,不曾改變過。
    男人走的太匆匆了。讓我總是會產生不應該有的錯覺,他明天早上就會回來。
    他什麼都沒有帶走,因為他帶來的本就不多。
    關於他和別人的回憶,他不會愚蠢到把它帶到另一個人的身邊去。
    我早就說過,他是一個聰明到無可救藥的男人。
    我沒有去車站送男人,因為我不知道在他上車廂的那一刻,我該說點什麼。
    但是他給我打了一個電話。
    在白天,陽光很刺眼。
    “我在車上。”他說。
    “嗯。”
    “你,沒有來。”
    “嗯。”
    “我走了,不回來了。”
    “嗯。”
    “你隻會‘嗯’嗎?我想聽你說其他話。”
    我愣了一下,接著就是漫無邊際的沉默。
    在掛電話前,他說了一句話,依舊是幹淨的嗓音,幹淨的話語,依舊是那種遍布全身的心悸感。
    在我們無法控製事情發展的時候,就隻有努力控製自己。所以我選擇享受男人的聲音停靠在我耳邊的感覺。
    有些話,永遠隻能把它歸類為情節需要台詞罷了。
    無關於什麼淒訴離別的“其實很愛你”,也不是什麼感人至深的“我多想要我們在一起”。隻是輕描淡寫、不著痕跡的淺淺一句:“是時候該放手了,我想我會忘掉你。”
    然後,他用一種類似於寵溺的語氣說:“小鬼。”
    於是,這成了我們的最後一句話。在我反應過來後,剩下的隻有無止盡的、刺耳的忙音。
    我渾身開始顫抖。
    在猛烈而又炎熱的陽光下,我覺得我冷得無限蒼白。
    世界這麼大,南北東西,我該去哪裏找你?
    “小鬼。”他說。
    我相信了在很早以前男人說過的一句和欺騙無異的謬論。
    他說,之所以離開,隻是為了證明曾經未曾離開。
    Ifyoucanstop,youwillchoosetocontinuetoflyit?Orthatyouarewillingtotakeitwith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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