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A組的同學們近一周都發現自己很奇怪。當然，除了上課莫名走神，眼睛不自覺總往一個方向瞄以外，其實也沒什麼。
    呃……如果真要坦白的話，其實也真就是看看風景，沒什麼的……
    也就是看看她。
    那個女人永遠姿態從容，上課就好像是在完成一件極賞心悅目的藝術品，專注而認真。手中的筆停停頓頓，仿佛一隻節奏明快的歌。
    偶爾她會抬頭，與老師會心一笑，梨渦裏流轉清淺的溫柔，令人心醉不已。
    連著講台之上的老師都會愣一愣，笑一笑，再以最良好的狀態講下去，語調卻不自主的柔和了幾分。
    近來他們班的氣氛異常柔和溫馨，想來都是因為她，那個曾經讓他們及其厭惡的女人，若紫妙音。
    蓮其實在走神，很明目張膽的走神。看窗外枝椏頂出嫩芽，看濃濃春意吞吐芬芳。耳朵在聽，聽老師講課的聲音，也聽鳥聲啾啾。
    她向來喜歡聽課時一心兩用，為自己看到的風景振奮，為了一點點細微的發現雀躍。當然，她敬重老師，尊重課堂，隻是在枯燥之間，偶爾鬆一鬆心上繃緊的琴弦。
    然而，她卻全然不知，你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跡部坐在斜後麵，端詳著微側的臉龐已經有一周了。
    知道課堂上她偶爾的一心兩用，知道她調戲藤原時閃閃發亮的眼神，知道她凝視窗外時喜悅的心情，知道……
    於是，知道了在那高傲的背後隱藏著如斯景色。她的眼睛告訴自己，她是在用最純粹美好的心看待這個世界。浮光掠影，盡是風景。
    這麼不華麗的自己，跡部在心裏默默歎了一口氣，卻甘之如飴。
    這樣的心情代表了什麼。跡部麵對著這懸掛著的答案，卻始終沒有向前邁出一步。
    兩家聯姻的安排，必有隱情。不然跡部家不會輕易妥協自己娶一個外姓女子，至於原因，他也大至窺探一二。
    既然她的母親無據可考，問題的症結必然出在她父親身上。能夠讓上流社會避而不談，不是大富大貴便是極貧極弱。自己的本家在賭，賭這個女孩榮華一身還是血統卑微。
    家族的利益，自己的責任，重重荊棘。也因此，即便聯姻，卻沒有辦法給她最純粹的感情。
    那樣幹淨剔透的人，竟讓自己不忍把黑暗玷汙了她的晴空。是的，不忍。竟然是不忍，對於一個王者來講，這是致命的弱點。
    還沒有完全明了，還沒有達到預定的高度，自己的心卻已經摻雜了太多複雜的曖昧。一直自信自己能夠掌控全局，但是心裏的天平卻漸漸傾斜，不覺間給了她太多的砝碼。
    眸子裏有萬千思緒閃過，最後化作一點無奈。
    從改觀到認同，從認同到欣賞。如果隻是這樣，也罷。
    然而這一個星期，卻看到一個會用最認真的態度努力學習，會用最虔誠的表情欣賞細節，會用最寬和的姿態擁抱生活的女子。那麼美好，仿佛一泓清流漸入波心，清透難忘。
    不過……習慣性的撫上淚痣，綻放一朵自信微笑，這樣才更有趣。
    是的，一切都握在他的掌心裏，決勝千裏。
    收斂心神，環顧一周，迫人的氣勢鋪張開來，滿意地看到所有落在她身上不安分的眼光都驀然收回。
    那與生俱來的尊貴，帶著不可違逆的神態，讓人自覺臣服。
    他，是他們的王。
    午休的音樂鈴聲穿透安靜的教室。所有同學都默默的等待老師走出教室，再收拾起東西，零零散散的準備享用午餐。
    藤原卻拉著蓮走在冰帝校園的林蔭道上，“失憶以後，還沒有帶你好好看看冰帝呢。”藤原笑的有點陰險，“這可得不償失，我們得慢、慢逛逛。”著重咬著慢慢兩個字。
    話是沒錯，冰帝很美也沒錯，可是……
    蓮摸摸胃，早餐還沒吃呢……這算是報複嗎，報答她連日來的調戲。。。。。。
    “藤原學姐，”遠遠跑來一個二年級的學妹，粗粗喘著氣，“監督讓您回去一趟，好像需要翻新名單。”
    “啊，我知道了。”藤原帶著一臉的遺憾，對蓮慢道，“那我們有時間再慢、慢交流啊。你先回去吃飯吧。”好不容易抓到這個作息規律的女人沒吃早餐，居然……
    “好。”蓮看著藤原走遠，呼……鬆了口氣。看看，這個人真是不華麗。
    “若紫桑，最近過得不錯啊。”
    迎麵，冰帝的灰色校服裙擺動著向蓮走來。
    那是……伊集院。竟是她，初入冰帝時，和藤原一起要求她比賽的那個女生。
    “看來你最近真的太安逸了，我的警告你全不放在眼裏啊。”
    “伊集院？”
    “我的姓，你不配叫。你這樣的雜種居然也能進A組，而且還居然那麼對他。”
    “他是誰？”蓮抓住最關鍵的字。淡淡掃了一眼，眼前幾個人並不是最開始的那些，也就是說，藤原代表的女網部和伊集院是獨立的，那麼，伊集院代表後援團？
    “對啊，你失憶了。可你千不該萬不該傷害他！”說著，抬起手掌，一陣掌風就要落下。
    “夠了。”緊繃的聲音不怒自威。
    “跡部…大人……”伊集院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的身影。手腕被緊緊的攔住，跡部臉色陰沉。
    彈回伊集院的手掌，跡部眯起眼睛，盯住眼前的幾名少女，“還不快走，恩？”語氣裏的危險，僅僅聽著心髒就已經懸到頂點。
    “是。”伊集院向跡部行了禮，給蓮一個警告而不甘的眼神，掉頭便走了。
    “記住，你們不要做後悔的事情。”跡部抬手，兩指間扣了一個響指，“這個女人，不是你們能碰的。”
    伊集院的身形僵了一僵，卻也沒有應答的走掉了。
    在學生會窗口看到這個人有危險的時候，便匆忙趕來。那一瞬間，保護她的念頭第一時間冒出來。所有可能要麵對的問題竟然統統不能排在她前麵。跡部心裏苦笑，果然天平已經失去效用了嗎。
    宛若天神般的站在她的身旁，男性氣息緊緊環繞著蓮。
    既然這樣維護她，為何當初還要置妙音於那般境地。跡部啊……
    “其實，伊集院同學不會真的傷害我。”蓮緩緩地打破沉靜。
    “哦？”跡部迫視著她，顯然要一個明顯的答案。這個女人一定要這麼善良嗎，這個世界並不是每個人都是聖母。
    “她的拳頭一直握得很緊，額頭泌出薄汗……”蓮回憶著，“甚至忘記深入骨髓的站姿禮儀，可見，她很緊張。也許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或者她很激動。”蓮一層一層剖析。
    跡部微蹙的眉頭漸緩。原來如此，他看重的女人理應有這種觀察力。
    “大概……”低下頭，看不出表情，語氣裏卻含著淡淡的沮喪和難掩的惆悵，“我從前是真的很討厭吧。”
    最後這一句聲音很細弱，卻投進跡部的波心，震顫著竟有莫名的心疼。
    看著眼前的少女垂下頭，在空中劃出一道優雅的線條。纖長的睫毛略略抖動，好像落在花尖上的蝶翼，扇落了叢間的花粉。
    下頜彎著完滿的弧，梨渦裏倒映著滿園春色。細瓷的麵龐上流轉著禪意的柔光。
    跡部感覺自己好像走在夏日裏林蔭的路上，偶然看見一滴沾染著詩意的雨露，沿著湖心蓮花葉尖尖的一角，慢慢滑落在湖水中央。
    那是大自然裏最幹淨剔透的露水，滴在自己平靜無波的心上，漾起一圈一圈的漣漪，蕩柔了所有冷靜的波浪。
    輕風呢喃掃過，衣袂擺蕩。恰逢此景，風來花影亂，風過水含香。
    一滴水，一瓣蓮。
    一脈香，一抹光。
    此刻，這樣的感覺，這樣的畫麵，連同這如蓮般的女子，都銘刻在少年記憶裏久久不願退卻。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
    幾片櫻花花瓣打著旋兒，隱落在她的發間。
    跨步向前，不自禁的伸出手，拈起一瓣落花，如瀑的長發，絲緞一樣柔順，溫柔映射在心頭。朦朧中仿佛聽到一曲長笛，綿長而悠遠。清雅的調子，飄落所有曖昧的情思。
    明明無數次提醒自己她的身份不簡單，無數次頭痛她的糾纏不休。然而此刻再回憶從前的她，竟全盤模糊不清，隻記得這一瞬間的悸動。
    不是沒有懷疑，不是沒有掙紮。
    或許，心折迷醉隻在一念之間，所有久經堆積的理智都塌陷淪落。
    蓮感到被忽而上前的黑影遮蔽，想抬頭，卻聽到低低的聲音，“別動。”呼吸打在耳側，鼻畔縈繞玫瑰的香氣，甚至連對麵胸腔沉沉的震動都感受得到。
    這一時刻，他們的距離僅僅一花之隔。
    蓮想，原來這就是他的高度。他在，連著陽光都可以隱蔽，妙音的天空裏可以隻剩下這片玫瑰香氣。可是，她終究不再是她。一朵花開的時間有多短暫，他已經錯過了她。
    不著痕跡地退後一步，背後漫天櫻花灑落。絕豔的桃紅色彌漫，天空被憂傷漸漸染透。
    就這樣，絕不眷戀枝頭的花啊，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