跡部輕靠著窗邊，簾帳隨風起動，或明或滅。細細扶上杯身，杯中的熱水漸涼。
    望著窗外，目光悠遠而難以捉摸。
    “跡部？”一抹倉藍色推門而入，看著跡部手中的熱水，了然打趣，“呀呀，還真是講究，果然沒有驚心烹調過的咖啡碰也不碰，寧選白水嗎。”
    “想訓練加倍，直接說話。”動也未動，隻手指在杯底轉了兩圈，染上一層濡濕的溫暖，眼睛依舊看著窗外。
    忍足嗆聲，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不是……“哦呀哦呀，那不是某人未婚妻？”
    “未婚妻？啊恩，她受得起嗎。”眼睛挑起三分銳利，聲音裏卻透著性感的華貴。
    “受、得、起、嗎。”忍足幾乎一字一頓，“要知道，三個月後她可是若紫家族這一代族譜裏唯一的女孩，血統高貴，無人比及。”
    撫上眼角的淚痣，帶著睥睨天下的自信，“高貴，存在於靈魂，而非血統。”
    忍足不由正視，這個男人，值得全心追隨，因為他是一個真正的王者。
    窗外，網球場上人頭攢動。
    賽場兩邊，蓮和藤原各執一端。
    會站在這裏，有對妙音的愧疚，也因著藤原那句“這是你的承諾。”
    以蓮重信講諾的性格，明知是刁難，明知是陷阱，卻依舊不得不跳進來。
    可是，讓一個靈魂上兩年未行走的截肢患者，讓一個十八年來從未碰過網球的人轟轟烈烈賽一程，隻怕辜負了這麼多觀眾。
    環顧一周，鐵絲網外，裏裏外外竟無虛席，全是湧動的人群。當然，蓮心知也都是預備打擊她的一群。對她的嘲弄聲，鄙棄者絡繹不絕。聲勢果然浩大，看著對麵的藤原，也虧得她們竟為了她一個小角色興師動眾。
    是想看著她狼狽不堪卻折服的低頭嗎，這真是傲慢的懲罰。
    原來後援團的可怕之處在於優雅的邀請，然後狠狠地當眾折辱。
    但，緊緊握了握手中的球拍，既然站在這裏，既然投身比賽，那麼請全力戰鬥吧。
    忍足驚訝地看著場上一邊倒的比分，那個若紫妙音不是傳言網球精妙嗎，怎麼會如此狼狽。嗬嗬，這事情可變得有趣了。“不去英雄救美？”
    “需要本大爺救嗎？”
    “恩？”不解的回過頭，正看著跡部銀灰色的眸子亮如星辰，神情專注。
    這樣的跡部，隻有在棋逢對手才會……
    “看她的眼神，那是戰士的高傲。”
    放下手中的杯子，點了點手邊的桌子，“看來，我們要重新認識這個女人了。”
    咚咚的回音，仿佛是靜默中對這言語的回禮。
    此刻的球場上，劍拔弩張，氣氛波濤洶湧。
    一邊是藤原毫不留情的猛烈攻擊，一邊是若紫妙音狼狽的追趕。
    期間夾雜無數奚落起哄之音，不絕於耳。
    汗水順著白皙的頸滑落不見，一點一滴。周遭的嘈雜，場下的嘲笑，她都置若罔聞，腦中隻有那個螢黃色的點，那就是她此刻唯一要追尋的。
    一次次無效的追趕，一次次空拍的揮動，一次次疼痛的爬起。
    身體逃避的本能被靈魂一次次壓抑，請站起，請繼續，還沒有結束。
    什麼技巧，什麼規則，她統統不去想。
    隻是想著努力去回球，去打拚。
    試著揮拍，適應這陌生的雙腿，適應著高速的旋律。
    就像從前複建時，忍著疼痛學著行走。
    甚至更久以前，初學芭蕾時努力維持平衡，努力試著跳躍。
    從前，從前。對啊，已經可以回到從前。
    和著風，冷靜下來，計算著。藤原球風淩厲狠準，幾乎與她的慵懶相悖離，大概是為了打擊她而選擇的打法。每一次發球瞄準了腳底，好像隻是為了讓她跌倒，直到認輸。
    隻是為了逗弄她的比賽嗎？
    可惜，這裏是蓮，骨血裏是不輸任何人的驕傲。
    隻要回球，哪怕一球也好。
    我也可以奔跑，可以跳躍。就像曾經那般熱烈的飛躍。
    身隨心動，跳躍，回身，旋轉，揮拍。
    瑩黃色的小球跳躍過網，蹦跳著落在藤原的腳邊。
    不可置信的盯住那一點，藤原怔住不動。
    一片抽氣聲，裁判好半天回神，找到舌頭，“30—15。”
    這一刻，少女迎風而立，神情神聖不可侵犯，緩緩舉起手中的球拍，“還沒有結束。”
    像是中世紀的騎士，劍指向對手，以生命下注，以尊嚴宣戰。
    一瞬間，場上場下寂靜無言。
    藤原輕笑，“那麼，我也該認真了呢。”學著少女的樣子平舉著拍子，“部長大人，準備好了嗎。”再看臉上，慣有的慵懶卻不見一絲，身上迸發的肅殺之氣是前所未見的寒冷。
    拍子一線之距。球網隔斷了兩端，卻隔不開彼端的驕傲。
    這將是平等的對決，也是決戰之巔。
    出界。
    空拍。
    掛網。
    偶爾反擊一球，卻又迅速被打回。
    蓮站在賽場上，奔跑，加速。
    不去想從前不去想以後，隻執著於這一刻。這便是運動的魅力吧，哪怕輸的狼狽不堪，甚至直到現在隻拿到一分，也在這極速的青春裏心甘情願的迷失，淪陷。
    刀光劍影，筋疲力盡。不再執著勝負，隻是想戰到最後。用盡全力獻給這一刻。
    藤原發現即便在對麵不斷出界掛網，甚至屢屢空拍失分的情況下，自己仍然不能有一刻鬆懈。
    那個女人，明明看起來已經體力透支，明明用著最原始野蠻的回擊。卻讓自己不敢放鬆一刻，因為戰鬥的精神已經掌控了她所有的意識。多久沒有這樣傾情奔跑，多久沒有這樣全力認真，太多的計算反而迷失了最初的心。
    最初隻是想看那個女人出醜，不是嗎。是什麼脫離了自己的掌控呢，是氣度。讓她覺得所謂風範，所謂高貴，都不過如此。那，我也隻能全力以赴，才是尊重自己，尊重你。
    若紫妙音。嗬嗬，我記住了。
    一聲哨音，衝散了場上的熾熱。
    裁判向藤原亮起了旗幟“6—0。”最後的判決。
    場下所有人卻忘記了原本該有的歡呼，甚至有人不覺間有水汽迷蒙了雙眼。
    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比賽，可結局裏卻有著悲壯的讚歌。
    少女緩緩滑坐在地上，球拍成為所有的依靠。
    輸了呢，可是心裏卻是如此暢快。這般縱情不休，恣意奔跑，已經是多麼遙遠且陌生的事情。
    藤原卷了卷發梢，就這樣決定吧。快步走去，定定的看著對麵的少女。
    放慢語速，吐出一句話。全場卻聽得無比清晰。
    仿佛炸雷一聲平地起，擊碎了無數訝異的眼神。“我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