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府中。
    張丞相睜開眼，眼神清醒而哀傷。
    他撫摸著生生的臉頰，喃喃自語：“生生啊生生，你永遠都不會知道我可以為你做到什麼程度，你，也不需要知道。”
    他輕輕起床，披衣，踱出門外。
    夜涼如水，缺月掛疏桐。
    張丞相來回踱著步，直到朝露將他的衣角浸濕，才返回房間，溫暖了手腳後爬上床。夢中的生生全不知他的輾轉反側。
    張丞相不知，生生也是醒過的。狐生性多疑，要說生生什麼時候能睡一個安穩覺，那是隻有在狐大將身邊的時候。狐大將是狐族寵兒，賴在狐大將身邊的生生，外有狐族長老保護，內有狐大將撐腰，是真正可以放鬆。
    生生一直以為自己雖然身份特殊，但自小在靈狐山長大，多多少少得到長老的憐憫的，這些憐憫甚至可以稱之為憐愛。但狐王的一巴掌把他拍醒了。
    他怔怔地回憶了一下。隨即清醒，骨碌爬了起來。
    “黃公子，奴婢伺候您起床吧。”
    生生匆匆洗臉漱口，胡亂穿好衣服，就走了出去。
    “黃公子，黃公子，您不吃早飯嗎？”那侍女在背後喊道。
    “不吃了不吃了。”生生揚揚手。
    在京城，要數王母廟、天王廟、月老廟這三處香火最旺。這天生生先逛了月老廟。從前他是萬不能進去的，如今賴於這幅肉身，他暢通無阻。廟中香火鼎盛，人卻廖廖。月老座下，兩排香爐中滿滿點著許願香。這些是富貴人家捐了大量香燭錢後，廟祝幫忙點的。
    在每個香爐下，壓著各家小姐公子許的願。生生隨意抽出一封，是一位富家子弟期望同某官家小姐共偕連理，生生冷笑一聲，心想：你小子高攀了，少供一分香火錢也不能如願。
    又抽出一封，是某官家子弟希望能得到公主垂青，做駙馬。就這樣看了幾封，廟祝見到他如此胡來，氣得吹胡子怒道：“哪來的小混蛋，到月老廟來放肆！”
    生生嘻嘻一笑，也不跟他分辨，把那許願符隨身一丟，就往外跑去。
    那廟祝罵罵咧咧地撿起符，佯追幾步，就走回去了。
    接下來，生生想去王母廟走走。
    走到鬧市時，忽然前麵出現一人攔路，正是多天不見的劉恒。瞧劉恒警界的樣子，生生隻好跟他走。
    “我有事情要做，一定要走。”雙手被捆仙索縛住，生生也不反抗，隻乖乖跟在後麵進了郊外某座府園。
    都是用法術變出來的，生生嘴裏解釋著，眼睛卻滴溜溜地看著這座富麗的大宅。
    劉恒不理他。將他帶入大廳。隨後施展法術取出一件仙器。
    生生麵色一變。
    “我不會要你性命，也不能讓你胡作非為。這件護甲不損你肉身，隻是為了製住你的行動罷。”
    “玉皇好生看重我，竟將降龍甲用在我身上。”生生的語氣多有懇求，一隻被趕入絕境小狐狸竟不分敵我向獵人求助。
    “你穿上罷。”劉恒扭頭不看他。
    “你幫我。”生生低著頭說。
    劉恒拿起護甲幫生生穿上。生生全身都僵直了，一動不敢動。幸好穿上時還不怎麼樣。
    他鬆了口氣，向不遠處的椅子走去。
    “啊！”生生慘叫道。
    劉恒嚇了一跳。他知道穿上降龍甲是限製行動的，但他不知道生生如今身受萬箭穿身般痛。
    生生痛得麵色青白，冷汗浸濕了額頭。覺察痛後已經立即停步，但那痛太尖銳了，雖隻是一瞬間，卻似還有餘痛陣陣。
    “抱我……”生生語氣虛弱地說。
    天鑒異動後，玉皇召集百禮仙庭議。對這殺不得的小狐狸，有仙建議用仙器製住它的行動，若要製止仙的行動，這降龍甲是不二之選。
    但眾仙豈會想到肉身和仙身的區別，更無法想象此刻生生的痛苦。
    劉恒疑心是生生的詭計。他對這隻小狐狸是有些好感的，與他共同生活的那三個凡間月，讓他想起飛升前那段日子。那時他對仙的概念和如今的凡人一樣，仙對於凡人，就像皇帝之於遠疆的臣民。那時他甚至更狂妄，因為皇帝也要倚重他。
    那晚天兵降臨，他從床上坐起低喝：“何人？”隨即渾身不能動彈。傳命官語氣和靄，在念完玉皇旨意後，問他：“劉宰相，你是否願意成仙啊？”
    劉恒從來不是甘於人下的人，如若真有這樣一個世人之上的仙界，他倒想瞧瞧。於是他接受了。
    再也沒有比當神仙更枯燥的事了。但如果讓他再選一次，他依然要做這人上之人。凡人的命運都被寫在天上的記錄薄上。有時被寫得詳詳細細，有時煩了就隻寫個梗概，讓凡人自己“造化”。
    而人來到地府，閻王居然拿出生死薄核對世人功過，來判斷該入哪道輪回。但人的功功過過，哪件與神仙脫得了關係？！
    盡管做仙再枯燥，他也不要做凡人，絕不讓天上那一群再操縱自己。
    千頭萬緒一閃而過後，劉恒走過去抱起生生，感覺到他的身體在顫抖。懷中的人閉著眼睛，咬著牙想控製這不由自主的顫抖，他沒有說話，但身體出賣了他，他在害怕。
    “劉恒……”
    “什麼？”抱著這毫無殺傷力的生物，劉恒的語氣不由得軟了起來。
    “會……怎麼……處置我？”
    “不會怎樣，隻要你乖乖的，就不會痛。”
    “恩……”懷中傳來若有若無的一聲，低頭看，那人已經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