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涼風吹得廳堂內室裏的火燭一陣一陣地搖擺。
    有一個蒼老的女聲，從燭火的那一端發出：“我想知道，你真如他們所說一般？”
    “嗬嗬，老太君認為我是誰，我就是誰。”一個年輕的女聲在大門的那一側，聲音裏帶有笑意。
    “不要叫我老太君，你的年齡，這個老太君我當不起。”老嫗無奈地道，仍不敢轉身麵對身後那個百年不變的容顏。
    “那您希望我如何稱呼您？”守大姐問道。
    “記得我小時候見過你，那時候你叫我的小名。”老太君再次打開那塵封在記憶深處的舊壇子，“你摸著我的頭，叫我小雯。”
    守大姐沒說話，但表情裏似乎回到了那個多事之秋。
    “我還記得你是村裏最溫柔最有書香氣的女人，你最喜歡把我抱在膝頭，教我念‘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念‘人之初，性本善’。那時候我便覺得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美好而善意的。”老嫗的臉上浮起懷念的笑容，“而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我的親人相繼死去，而我卻幾百年來生而不死，像被施了魔法一般，直到今天我再看見你，你當初每次給我吃的可是你長生的藥？”
    “是你想多了，我承認我的確是長生不老，也許是你小時候常跟著我，養成了挺好的養生習慣，所以才能長生至今。”守大姐擺著手解釋說，很坦白，也很清楚。
    “你的意思是……我……”老嫗猛地轉過頭去定定盯著守大姐的眼睛，有一種逼人的戾氣，“我還是會死？總有一天？你也沒有讓我恢複青春的藥？”
    “小雯，你這是想什麼？你想要長生不老？”
    “沒……沒有……”老嫗搖著頭掩飾道，步步退後。
    “那這是？”守大姐疑惑地問。
    外麵忽然吹進來一股風，把將要燒盡的蠟燭吹得恍恍惚惚。
    黑暗中，老嫗的臉陰暗不堪：“你真的沒有還春的藥？”
    “這種東西……也不是沒有，隻是我不可向外傳……”守大姐為難道，她答應過旅行者的，旅行者給過她的所有東西，她隻能自己用或教給那個叫段鈺小姑娘。
    “什麼叫不可向外傳？！”即使是濃濃的黑暗中，也依稀能看清老嫗憤怒扭曲的臉。
    “小雯你……”守大姐忽然發現了一顆變了的人心。
    屋裏出奇的安靜。
    門自從段鈺出去之後就再也沒有大幅度地動過。
    王美人坐在浴桶裏，水是已經換過了的，木桶的位置沒有移，仿佛這樣的同一個位置同一個角度，能看見一切之前在桶裏的人看到的。
    她會不會也一邊洗著澡一邊等我回來？
    王美人想自己真愛瞎想，這種不切實際的話。
    浴桶旁邊擺著王美人自帶的熏香，在這冬季的夜裏被風吹得忽明忽暗。
    曾經有個人說很喜歡這個味道。
    於是他為了那個人總愛把整間屋子熏得都是薰衣草的味道。
    直到有一天那個人突然說：“這味道膩了。”然後便轉身離開。
    那個人從來沒問過他喜歡的是哪一種味道。
    他喜歡的是勿忘我。
    而現在的王美人，隻是突然很想讓段鈺知道。
    數到十吧，她應該會回來的。
    一。
    王美人歪著腦袋把厚厚的身子縮浴桶裏，想那個小小的身子在這浴桶裏一定很自在。
    二。
    頭歪的這個位置，其實對於他來說並不舒服。
    而他可以將就。
    三。
    隻要她回來，我可以將就她的一切。
    四。
    她回來，我們也許還能有機會。又或者……她根本不會那麼急著回來。
    五。
    因為她根本不會急著見我。也許她今晚都不會回來。
    六。
    不可能，我已經禁止她去清冀和禦風的屋子了，不然她還能去哪？
    七。
    我跟她說了我會等她回來的啊！王美人突然坐直起身，卻隻看到一旁熏香的火光閃閃爍爍，很像某一種情感。
    八。
    她怎麼可能把那句話記在心上？她從來都不愛聽。
    九。
    還是起身吧，別一會兒，兩人都尷尬。
    十。
    她……我真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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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廳堂裏的風燭仍是在掙紮。
    而老嫗已經走到了守大姐的麵前，緩緩道：“你也看見了。這個村子裏，最慈悲最德高望重的是我，你回來，是為了什麼？”
    “小雯，這你就不要管了。這不是你可以接受的事。你在村子裏的地位我也看到了，你很慈祥，你很和藹，你受到村裏甚至村外每一個人的敬重這些我都知道，可這和我要做什麼有什麼關係呢？”守大姐是真的不解，但並沒有移動腳步，隻想著，這距離很熟悉。
    老嫗並沒有看守大姐，隻是她的聲音裏有無限的向往與期待：“這樣的感覺，你嚐過嗎？”說完不等守大姐開口又接著說，“這樣的感覺，你永遠不會膩，並且會想著把它永遠繼續下去。80歲的時候我曾像那個年齡的所有老人一樣想，我活夠了，但上天並沒有讓我就這麼離開這個世界，直到我嚐到了被當作老壽星，被當作活神仙的滋味，每當你一出現，所有人的目光就集中在你身上，無論你說的是什麼，根本不用像年輕時候那樣拚命找出特別的話題也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就算你說的隻是今天早上從屋簷上飛過的鳥翅膀上的毛不整齊真晦氣，也會有人把這句話當作老者的經驗之談，當作活神仙的金言妙句。這樣的感覺妙不可言，而我想要把這樣的感覺持續下去，甚至加倍。”
    說到這裏，老嫗頓了頓，轉眼去看守大姐，眼裏閃著詭異的光芒：“對於一個永葆青春的老太婆子，誰能不滿心崇拜與敬重？”
    月隱於樹梢後，風猛地襲來，廳堂的門大開。
    廳堂裏的蠟燭就在此時全滅。
    守大姐眼裏是驚訝的神情，反觀老嫗，眼裏是嘲諷的笑。
    不想將長生不老藥傳於我便使陰招了嗎？
    守大姐確實在門口的黑影進來的一瞬，飛身去抱老嫗旋身避開詭異的套路下的攻擊。
    再一眨眼，那個黑色的身影卻是乘著黑夜又立馬從撲空的狀態中拔出，直直撲向二人。
    守大姐抱著老嫗，老嫗的體重雖因年老而偏輕，但老嫗自身不停掙紮，導致守大姐不得不一邊麵對對方的攻擊一邊躲閃老嫗的亂手亂腳兩頭受敵。
    而對方的攻勢淩厲凶猛，招招單一又直衝要害，倒是比複雜花俏的攻擊要難解得多。
    而且多是用牙攻擊，而不是一般的手肘膝蓋。
    這根本不是正規的武術套路，隻覺得陰風陣陣，洶湧難敵。
    旅行者所傳授的東西根本不足以在這樣的情況下應對。
    守大姐躲了兩下，心下直著急，帶著老嫗根本就連防守都困難，何談進攻？
    就在這個時候，心裏別扭著的老嫗不知哪來的勁一拳積在守大姐的肚子上，守大姐猝不及防便不得不鬆開了胳膊，老嫗一掙開了守大姐的胳膊，三扭四扭滾到地上，無視守大姐驚恐的表情，隻想著逃開她。
    對著連滾帶爬要逃的老嫗，這真的是敵人一個趁機掠取的好機會。
    也是守大姐發動進攻的時候。
    然而守大姐沒有料到，隻怔怔地看著老嫗，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聞到一股血腥味。
    頸上一痛，守大姐的眼裏隻剩下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