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時，人已身處鬧市。
    師父用力掰開段鈺的手，“可以下來了。”
    看著車水馬龍的大街，段鈺抬眼對上那雙鳳目：“這是幻象嗎？”
    “不是。”師父沒好氣地推開圈在身上的腿，“這是瞬間移動。”
    “有瞬間移動師父你怎麼不早用？”段鈺氣極。
    “因為費精神啊，再說我也還不餓啊。”師父說到這裏，摸了摸肚子，“我們去吃那個什麼記的包子好不好？大記？還是餡兒記？”
    說著，去拎段鈺的肩。
    師父，有人會姓大的嗎？有人會……
    瞬間已至城荒處。
    看著風吹荒草，烏鴉飛過，師父又幽幽地開口，似乎頗委屈，“怎麼總走錯地方呢？”
    段鈺微張著口，以她極大條的神經勉勵去接受她的師父大腦不正常的事實。
    “那我們走回去吧，黃昏時刻鬼門大開，這裏又是冤靈集結之處，兩界這時候的通道最亂了。趕緊回家吃蘿卜才對。”
    師父，我們……
    來不及了，磷磷的火光已經升起來了，血紅帶著鬼氣的眼睛也已經亮起來了。
    段鈺第一次見識到這麼多的鬼。
    “師父……”段鈺弱弱地輕喚著，往師父懷裏縮了一點。
    “別怕。”師父的眼睛此時也在火光下謹慎地瞪開來，再把段鈺往身後藏。
    “這是百鬼夜行麼？”段鈺問。
    “就這樣也能算是百鬼夜行啊？”虛空中傳來清脆好聽的聲音，這樣美妙的聲音，段鈺事隔幾個月才又重新聽到，“你們‘哎般’不過如此嗎？”
    師父臉上霎時一副糗態，變來變去，最後才換作初見時的冷然。
    “不過是數量太少，知你在附近，給你一個表現的機會罷了。怎的不動手了？”
    “你！”那人顯然也被說得有點窘迫，好聽的聲音仍不變，“這樣的場麵我也不是沒有在東瀛處理過百場，莫要以為到了東瀛我比不過你，回了中原我仍比不過你。”
    語氣裏似乎有煙味兒了。
    “我承認你在中原士混得挺好，但怎麼說在高麗我出師也比你早罷？是不是……”師父開始整起發型來。
    “我的年齡怎麼也比你……”
    “秋風掃落花，花容已不在啊！”師父深沉的聲音與那清脆成了明顯對比。
    “可我怎的就生得比你年輕呢”
    “你！”師父開始氣惱，寬大的手掌緊握成拳，臉上一紅一黑地變著色，嚇得段鈺怔怔地看他不敢言語。
    “哈哈哈哈！”那清脆的聲音笑了起來，仿若銀鈴。
    “你今天吃的是素炒藕花罷？”
    師父，這話從何說起。
    對方忽然噤了聲。
    “你牙上還粘著蔥花呢！”師父像一個做了好事的孩子般開心地跳了起來。
    “師……”段鈺想上前去扯師父的袖子，忽然腳下一涼，一直鞋就被脫掉了，回頭一看，那雙從現代穿回來的板鞋正攥在一隻鮮血淋漓的手裏。
    段鈺愣了兩秒，第一次發出了她來到這個世界後的尖叫——“啊！”
    師父緊張地回頭：“生麻子了？哪裏？”
    “是妝花了吧？”那個聲音也滿懷疑慮地說，然後從半空中掉下一道金光，唰地一聲，那隻手扔下了鞋，瞬間變得焦黑。
    “是生麻子了！要麼就是痘疹！”師父見段鈺沒事，又轉臉回去一臉堅定地堅持說。
    “錯！絕對是妝花了半日現在才知曉！”那個聲音比師父還堅定，“你帶出來的人能不往臉上堆粉麼？”
    靜了半晌，段鈺看著那黑手旁的鞋，決定去撿，才剛彎下腰，又對上一雙血紅流膿的眼睛。
    “啊！”段鈺又叫了出來。
    “你看她跟你一樣聒噪！”師父玉指往暗處一指，那眼睛就伴隨著聲嘶力竭的哀嚎消散了，“也就你們這樣聒噪的人容易在臉上生痘疹！”
    師父我哪有聒噪了……段鈺有些心虛地默念著，閉上眼顫顫巍巍地爬去撿鞋，再一伸手，果然摸到了什麼東西，急忙往懷裏抱，可怎麼也拉不動，再一摸，似乎有些濕，似乎是個長條……
    睜眼看時，自己抱了一截流血的斷腿。理當如何？
    尖叫！
    “是妝花了！”短暫的沉默之後又是一道光。
    “是生痘疹！”
    “妝花了！”
    “生痘疹！”
    “妝花了！”
    “生痘疹！”
    ……
    如此一來二去的，四周的戾鬼也被掃得寥落無幾了，剩下的也都落荒而逃了，隻餘清風吹過，月上梢頭。
    段鈺打了個寒顫。
    真正可怕的是這兩人罷？
    兩人從交戰正酣到筋疲力竭，氣勢上仍不相讓。
    師父眼角丹唇變得赤紅，臉上更白，空中的聲音已變得嘶啞。
    “妝花了！”嘶啞了還要說。
    “生痘疹！”氣息不支了仍嘴硬。
    “師父……”段鈺想要小聲地說……天很晚了，我們是不是該趕路進城？我的鞋還沒有撿回來……
    “妝花……”那聲音突然停了一下，又說，“天晚了，再不睡怕是要老成你那個樣子了。”
    “我這是萬年不變的臉，而為兄又更在乎心靈及實力，你還是……”師父的聲音倏然降到結冰。
    “你倒是主動承認你那張老臉了……”那聲音飄遠了，又加了一句，“妝花了！”
    “生痘疹！”
    “妝花了！”
    ……
    待那聲音飄得再也聽不見了，師父還要再悶悶地說一句：“生痘疹……”
    然後看看段鈺那張泫然欲泣的臉，走兩步去撿鞋，蹲下來為她套上，也顧不得她小鹿亂撞，往腰間一夾，瞬間又回到鬧市。
    此時已是玉壺光轉，魚龍戲舞。
    明明處在鬧市之中，但那車馬管弦之聲偏就顯得遙不可聞，反能聽到近處蟬鳴。
    雖是身處巷中，也不至於此罷。
    抬眼時，見一粉雕玉砌般的府第，仿若瓊漿天降凝此樓，玉石地生鏤斯宇，不似人間凡築。
    紫紅的大門旁立了兩隻祥獸，非獅非虎，段鈺也說不上來時什麼，怔怔地看著師父。
    師父拍拍下裳的塵土，臉上安詳之情浮現：“進去吧，到家了。”
    段鈺一時沒反應過來，再一抬頭，見一朱紅大匾，鑲了紫框，上書“王府”二字。
    看的人頓時明白了。
    “師父……瞧你這姓的……”段鈺強擦著汗跟師父走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