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的日子，過得非常平和。每日，從公子早朝回到寢宮，我便與他相伴左右。他批閱奏章，我會靜靜地坐在旁邊，望著他嚴肅認真的神情，是那麼簡單和靜謐；他靜坐練功，或林中練武，我默默地看著，欣賞著他無與倫比的身形與招式，我幾乎沉醉；他外出散步，我也相伴左右，聽著隻由我們兩人踩出的落葉的沙沙聲，感到分外欣慰；用餐時，也隻有我們兩個人，公子會為我夾菜。
    但每當公子接見大臣時，我總會感到不自在。他們的眼神總會不自覺地落在我的身上，仿佛在質問我為什麼時刻跟隨著公子，憑我的身份為什麼如此沒有自知之明。不過這沒有關係，無論他們怎麼看，如果我和公子真的能平等地相處，我願意為他獻身。
    三十多天後的一日，已經是深冬了。整整一天，天空中飄蕩著鵝毛大雪，密密麻麻幾乎擠在了一起，天上地下一片白茫茫，將麵對麵的人與人之間都籠上了一層紗似的。下雪的所有時候，我都沒有見到公子，他事務纏身外出了，我便一個人呆了一天。
    傍晚，我困倦了，不知不覺地睡著了。等我醒來，天已經完全黑了。我吃了一驚，趕忙起身著裝，推開門要去侍餐。開門，卻見到天地間一片銀白，雪地亮閃閃的。抬頭看，圓圓的月亮掛在天上，清輝灑滿大地，被雪映了，現出銀光。我踏在雪上，深一腳淺一腳地向目的地跑去。
    推開門，看到公子已經在座，手執酒杯，臉頰泛著淡淡的紅暈，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微笑，看得出來，他已經有些醉意了。
    我關上門，來到他身邊。我看到我的位置上，竟也擺上了一隻酒杯，跟公子的一模一樣。
    “凝玉。”他說著，舉起酒壺，把我的杯子裏也斟了滿滿一杯，“今天，陪我喝一杯，好嗎？”他笑著，笑得很放肆，似乎異常興奮。
    “公子，今天為什麼這麼高興？”我問道。
    他懶洋洋地將身子向後靠去，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幾年來困擾著我的南疆事務解決了，怎能不高興。哈哈。”他爽朗地笑著，將酒杯擱在了桌上。
    我為他再次斟滿酒杯，放在他的麵前，然後舉起我的杯子，道：“難得公子今日如此高興，凝玉隻好放肆了。”我第一次飲酒，卻接連把滿滿一杯灌了下去，喉嚨口的辛辣卻也覺得暢快淋漓，渾身上下輕鬆極了。
    放下酒杯，我用手絹擦拭了嘴角，終於有點承受不了，咳嗽了幾聲。平靜下來，卻發現公子詫異地望著我，微笑愈濃。
    “凝玉，不成想你竟有如此的酒量？太讓我詫異了。”他說道。
    “公子高興，凝玉不能掃公子的興啊！”我答道。
    他笑得更加濃烈了，站起身，揮了揮袖子，那把琴在白光中顯身。他轉過身來，望著窗外的明月，說道：“凝玉，今天難得這麼好的月色，這麼好的心情，不知道你是不是……”
    “凝玉正想為公子奏一曲。”我打斷他的話，平靜地說道，漫步走到琴旁，跪下身子，撥動琴弦——
    舉頭望月淡風清有你伴我走
    此刻良辰隻祈求緣分能長久
    就讓我牽你的手擁你入我懷中
    自古水長流幾番春秋
    人生幾許風雨總讓人煩憂
    回首唯獨那漫長歲月悠悠
    月下望著你眼眸握緊我的手
    猶如花兒依舊會飛舞風中
    有你陪把我醉今生永不悔
    夜越黑人越醉你的美化作纏綿我夢一回
    風兒吹花落隨今生愛你不悔
    琴聲縈繞道出我和你永世相隨
    我今夜的愛倒影在你的美
    （引自《花落隨》）
    唱罷，我再次淚流滿麵。如此的良辰美景，我在自己的琴聲中居然聽出了悲涼，不禁潸然淚下。手扶在弦上，竟似僵住了，又似被淚水凍結了。
    公子不再微笑，他站起身，將我扶起，靜靜地望著我，良久，竟將我摟在懷中，道：“凝玉，你的淚總讓我心碎。為什麼你總是在流淚？難道我還是不能讓你滿足嗎？”
    我輕輕地從他懷中掙脫，側過身，用手拭去淚水，道：“公子，凝玉很滿足……凝玉隻是高興……然後……悲從中來罷了……這樣的良辰美景，我擔心……無福消受……”
    靜了很久，我們都沒有說話。最終，還是公子先開口了。
    “凝玉，這麼好的月色，我們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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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當公子跟我單獨在一起時，總是穿著那身一塵不染的白衣，所以出門時也不用換便裝。於是，我便與他一起踏在雪地裏，向宮外走去。
    公子穿著長靴，自然無大礙。可我的鞋很小很矮，踏在雪地裏，就埋了進去，雪灌了滿腳，不久就濕透了。但我並沒有回去的意思，有公子在身邊，哪怕全身上下被白雪覆蓋，也是暖的。
    月色靜靜地潑灑著，我們兩個人閑庭信步般行進著。我們兩人都沒有說話。我用餘光偷偷地望著公子遺落在月光下的容顏，睫毛投下陰影在臉頰，柔柔的。是，我很久沒有從公子身上看出霸氣了。
    沉醉在月光下，直到那一刻，我才醒來。麵前的湖麵，早已經凍結了，猶如一麵平鏡，月亮的完整的影子投在上邊，皎潔如玉。大雪後的清新空氣，在我的唇邊蕩漾，讓我忍不住把它吸進去。
    是，湖邊。
    “凝玉，我總是忍不住想要到這裏來。”公子說完，轉過頭麵向湖麵，輕輕歎了口氣。
    “公子……”
    “凝玉。”他說著，拉著我的手腕，帶我來到湖邊，向湖麵張望，“仿佛是幾千年前，我站在湖邊，望那個美麗的小姑娘的麵容。我想要嚇嚇她，卻沒有想到，她是那麼不屈，那麼倔強，那麼自尊，居然質問我是不是本族的背叛者。從那一刻起，我便愛上了她。”
    風兒撩起他的發絲，揚在我的臉上。
    “仿佛幾千年前，我在湖邊遇到了一位貴族公子。他的風度，讓我折服，從那以後，我的腦海裏從來沒有斷過對他的思念。可我……”
    我就是這麼不爭氣，淚水順著臉龐流下，嘴唇便開始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
    他轉過身，為我擦去淚水，道：“凝玉，你怎麼總是流淚，總是讓我憐惜你。凝玉，你真厲害，一硬一軟，讓我拿你一點辦法也沒有，隻能屈服於你。還說被我折服……”
    說到這裏，他突然停住了，不再說下去。霎時間安靜了，讓我也聽出了異常。那邊的樹林裏，響起了積雪從葉子上落下的聲音，不正常的，是有人施展輕功弄出的。
    我看向公子，公子也看我，豎起手指，放在嘴邊，示意我不要發出聲音。他又看我，仿佛在猶豫什麼。過了一下，他竟把我攔腰抱起。
    我吃了一驚，但也沒有說話。他腳尖輕一點地，悄無聲息地飛了起來，向聲音的方向去了。
    降落處，有一棵粗大的樹。公子施法除去了地上和樹上的積雪，才把我放了下來。他雙手負後，悄無聲息地從樹的側麵望去，便吃了一驚，正過身子，想要看得更清楚。
    我跟了過去，向那個方向望去，卻嚇了一跳。
    是嚴暮，手握劍，巍然屹立在那片林間空地上，像是等人，卻沒有四下張望，隻是默默佇立著。
    嚴暮怎麼會在這麼晚的時候來到這個本族與過去的興言族的邊界？
    正吃驚，卻感到身後有呼吸的聲音，一轉頭，卻看到公子來到了我的身後，越過我的頭向那邊望去，神情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