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上官遊韶（上官儀）是個飽讀詩書，才華橫溢的人，他經常會用倚錯婉媚的詞句，將枯燥繁複的經論解釋成淺顯易懂的道理，有時候還會觸景生情，說起他在我祖父朝上任職，常常會應邀參加宮中舉辦的宴會，我的祖父也會將寫好的文章交予他讓他視稿。他還被任命為《晉書》的主編，我們聽他講課，像是在傾聽一個盛唐的宮廷詩人對形式主義傾向的無比追崇和讚賞。
    跟我陪讀的是個姓韋的女孩，我不知道她的身世，也許這又是母後的意思，就像父皇送給我照料我的太監福生，母後也禮數周到地送給我一個伴我讀書的宮女。
    韋氏總是默默地坐在我的旁邊，全神貫注的姿態看上去像是一尊木偶。我撓她的癢癢，命令她，既然你這麼喜歡讀書，那就以後都替我讀書算了。
    她怯怯地回應我，這個不可以啊。
    我問她，有什麼不可以的，我可是大唐的公主，公主的話你都敢不聽嗎？
    她說，讀書就和吃飯一樣，她讀懂的就是她吃進肚子裏去了，用的時候才能拿出來用，也沒辦法再給別人，即使公主也不行啊。
    我動用淺薄的思維，反複思忖著眼前這個和我差不多同齡女孩的話，有那麼一瞬間我竟覺得她像是我的母後，有一種內在的聰慧的潛質。
    私塾設在父皇的府邸旁邊，他有時候會過來探問上官老師教授我們的課業內容。
    旦和顯是最不上進的兩位，一個專注於玩鳥的公子哥，連在聽課的時候也不忘了長袖內踹進一隻嘰裏咕嚕的鴿子，另一個癡情於鬱香襲人的香氣，對於父皇臨時的提問，就像兩支強弩之末的弓箭，氣若遊絲地勉強回應著。
    前排端坐的弘和賢皆是上心進取的皇子，宛若兩個在圍棋中對弈的高手，借助父皇隨機的提問，滔滔不絕地發表這自己的真知灼見，似乎想用那些治國濟世的論理將對方地界上所有的棋子都堵死，不給它們喘息的機會。
    他們精妙的回答，經常讓我的上官老師折服，也能讓我父皇眉開眼笑。
    一個大唐江山既定的接班人，逐漸地擁有了掌控這個國家命脈和走向的能力，接過他的意指，將李家的王朝無限地向後延續下去，這樣的事情，怎能不令我的父皇笑逐顏開呢？
    弘哥哥坐在最前排，聽課的時候，也是一副專注的神情，像是雁群中領頭的那隻大雁，有一股強勁的可以壓倒一切的力量。
    我隱約覺得他的眉宇間凝聚著無所適從的悲傷，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類似於秋水般深刻的孤獨。但這悲傷淺淺的，也是稍縱即逝的，像大明宮上空那些鄙薄的烏雲，極易被炙熱陽光迅捷地驅散開。
    我看見他稍縱即逝的悲傷，也看見他濃墨重筆的熱情，他似乎總是在動員一切熱情，來呈現一個帝國太子應有的驕傲和風采。
    顯是鍾情於韋氏的，他送她自製的袖珍香囊，完全不在乎她的身份隻是個低賤的宮女。我和韋氏像兩個親姐妹，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她偷偷告訴我，太子弘才是他愛慕的對象。比起顯和旦，他學識淵博，溫文爾雅，又是當朝的太子，和賢相比較，又不是那麼盛氣淩人地讓人無法接近。她有一次，私下裏還想將那個顯送她的香囊再轉送給我的弘哥哥。
    我問她，愛慕是什麼意思。
    韋氏羞紅了臉，將聲音放得低低的，她說愛慕就是想和你愛慕的那個人在一起生活的意思。
    我又接著問，在一起生活是什麼意思。
    她的臉更紅了，看起來就像一隻秋天熟透了的蘋果，語無倫次地說，這個你以後自會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