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琦懊惱地看著盆子裏堆得像雪山的泡沫，挫敗地撈起被淹沒的黑色外套，像杆麵條一樣抹掉上麵的肥皂泡，一聲一聲地歎氣，其實，應該送去幹洗的。
    抬頭時，看到牆上鏡子裏麵的自己，臉上身上都閃著七彩光環的泡泡，連頭發上也有，傻透了。
    “哎，怎麼辦啦！”齊琦鬱悶地搭聳下腦袋，還想把衣服洗幹淨，給任不凡留下好一點的印象呢。
    “你在幹什麼。”被嘩嘩不斷的水聲引到衛生間的繞熏，看到從來都沒過洗衣服齊琦正對著一堆小山丘似的泡沫發呆。
    “沒……沒幹什麼……洗一件外套。”越來越小去的聲音，像是被當場抓住的小偷，有背叛的感覺，這件事她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包括繞熏，還想當成自己的小秘密，可在女生麵前，又覺得愧疚，女生曾那樣地幫過她。
    “繞熏……”齊琦耶耶叫到。
    準備回去繼續做習題的女生回過頭，眸子因為昏暗的光線，有些迷離。
    “我弄髒了任不凡的外套……可是……我不知道怎麼洗幹淨……你，幫幫我。”眨眨眼，齊琦突然想哭，很沒出息的樣子，可是呢，她真的，很喜歡那個人。
    繞熏張張嘴，最終沒有說什麼，麵前這個患得患失的女生，還是那個透明得像一張白紙的齊琦嗎？
    喜歡一個人，是不是在那人麵前，自己就低到了塵埃，也還是覺得配不上呢？
    繞熏把衣服放在水龍頭下將泡沫衝洗幹淨，黑色外套上還殘留著點點斑斑的油漬，想起那張輪廓分明的臉，忍不住在心裏歎了一口氣，將洗潔精倒在有痕跡的地方，細細揉搓。
    站在一旁絞弄著手指的齊琦，一身狼狽，看著女生的手，隱在五彩的泡泡間，愣愣出神。
    誰是誰的劫，誰，又是誰的救贖？等到很久很久以後，等到不能懷念到天涯，等到相忘於江湖，還會再記起，曾經年少的自己，為了一個男生或是一個女生，那樣小心翼翼地卑微過？
    時光，悄悄從指尖飛落，不複逆轉，一轉眼，又是下一個一天。
    任不凡拿出手機看新收到的短信，沈可心說她馬上就到，將手機放進口袋，繼續看著馬路上不時經過的車輛，細小的灰塵一路揚起。
    鼻尖繚繞著一股幽幽的香，很淡很淡，又沒辦法忽視，偏頭看了一眼旁邊的女生，高高紮起的馬尾，白皙明淨的額頭下，清潤的眸子，波瀾不興。
    沈可心趴在車窗上大叫“繞熏，任不凡”的時候，繞熏的手，冰涼冰涼，明明天氣已經很暖和了。
    私家轎車，如不是已經親身坐在裏麵，繞熏不敢相信，沈可心所謂的來接他們，是帶著司機開著私家車來接。柔軟得如沙發一樣的坐墊，腳下踩的是純白色的毛毯，車廂內沒有一點渾濁的氣味，幹淨的氣息就像是在森林裏一樣。繞熏不知道自己的描述對不對，隻是是第一次，坐這樣的車，很拘謹地坐著。
    任不凡從看到車的第一眼，就忍不住感歎，“嘖嘖，沈可心，你可真是一腐敗的資產階級，Saturncars土星，可不是一般人開得起的。”
    沈可心甩了男生一眼，“又不是我的，父親大人閑置著，就借來用用。”說完轉身抱住旁邊女生的胳膊，開心得眉角上揚，“繞熏你不知道，我以前過生日，隻有顧明安一個人參加，現在，有這麼多人，我很高興。”
    看著滿臉掩不住的喜色的女生，繞熏輕輕地彎了下嘴角，沈可心的快樂會傳染，可是，心還是不知不覺地荒蕪了。
    她，好像很多年沒有過過生日了吧，連生日是哪天，都有些模糊。而沈可心，還有一個顧明安，每年都陪她過生日，應該是，很幸福的樣子。
    “齊琦不能來，好可惜啊，上次跟她說，她還很開心的樣子，偏偏家裏有事。”沈可心將身體全陷進靠墊，舒服地歪著頭說話。
    任不凡眉頭糾結了一下，低頭一看，今天剛好穿了上次女生洗幹淨還回來的外套，用手扶了一下額頭，當女生把衣服疊得跟豆腐塊一樣，遞給他的時候，他愣是沒認出來，那是他的衣服，油漬是都洗掉了，但女生看他的表情，惶惶失措，好像他欺負了她一樣，任不凡第一次認為，自己還真是個壞人，讓小女生洗衣服。
    可是，衣服不是被她主動搶走的嗎？
    車窗外，如煙的風景，像一場走馬觀花的幻影，一閃而過。
    繞熏看著眼前的建築，所謂的宮殿，應該就是像沈可心住的房子一樣，奢靡華麗，沈可心就是宮殿裏麵驕傲的公主。但看到顧明安像個王子一樣從宮殿裏走出來，笑若春風，心突然就很難受，猶如美人魚站在刀尖上起舞一般，錐心刺骨。不過就算是美人魚，也是落魄的公主，而她，隻是一個一無所有的可憐蟲。
    “秦婉伊，你心愛的小公主，現在卑微得像一個乞丐呢！”繞熏笑著在心裏說道。
    穿著毛茸茸的拖鞋，站在巨大明亮的宮殿裏，地板折射出明晃的光線，繞熏感到了寒冷，長長的紅木飯桌上，堆滿了好看的水果和點心，還有一個四層的蛋糕，有那麼一刻，繞熏微微地覺得，自己會不會和這些人太熟了點？以至於，他們好像忘了一些事，還是，根本就沒人注意過。
    隻是這樣的情緒也是很微弱的，在蕭瑟的心口像風過般撩撥了一下，並沒有激起太多的弦音。
    因為，越來越害怕孤單，所以，舍不得離開這奢侈的熱鬧。這，又是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連自己都，毫無知覺。
    那麼大的房子，隻有四個人，說起話來，會有回音，顧明安在很細心地往蛋糕上插蠟燭，十七根，一個美好的年數。任不凡圍著一個一米多高的青花瓶左看右看，最後得出一個結論，是真家夥。
    繞熏端端地坐在椅子上，糾纏著手指，不知道幹什麼好，頭頂閃著無數水晶的華麗吊燈，發出強烈慘白的光，映得此刻沈可心臉上的笑，有點恍惚，不知道在期待什麼。
    顧明安看看牆上的時間，緩聲說道：“要不給你爸打個電話吧，他應該快回來了。”
    女生抿抿嘴，垂下眼，半天才說，“不用了，肯定是又被公事纏住了……我們不用等他。”抬起頭，朝著一眼疑慮的繞熏和顧明安燦然一笑。
    “叮叮叮……”突然響起的電話，在空闊的房子裏麵，異常突兀，沈可心幾乎是撲過去的，抱著電話講了一分鍾就掛掉，又開心地撲過來，大叫道，“今天可以狂歡了，我爸有事不回來，不會有人打擾我們了。”
    女生明亮的眸子在晝白的燈光下，繞熏覺得裏麵冷得荒涼，看了一眼正在點蠟燭的顧明安，男生剛好也抬頭，有點無奈的地對她一笑，再看向沈可心的目光，複雜不清。
    繞熏忘了沈可心的生日是怎麼過過來的，隻記得整個過程，女生都一直笑，拚命往顧明安和任不凡身上臉上抹蛋糕，最後還趴在她身上，說要親手喂她蛋糕吃，繞熏看得很清楚，她就像個憂傷的小孩，自以為是的，掩藏著呼之欲出的悲傷。
    這樣的沈可心，讓繞熏覺得，很心疼。
    最後，沈可心居然提議說要喝紅酒，不等大家反映，就從一個非常奢華的酒櫃裏拿出一瓶酒，放在顧明安麵前。
    顧明安眼睛閃過一絲陰霾，“可心，不要瞎鬧，女生喝什麼酒。”
    沈可心笑得無比燦爛，“顧明安，這是紅酒，女生喝了可以美容的，我都十七歲了，要開始變漂亮了。”說完就去拔酒瓶塞，用盡了力氣也沒拔下來，那個塞子需要專門的鑰匙才能打開。
    任不凡看到了掛在酒櫃上的鑰匙，想了一會，從女生手中接過酒瓶，沈可心開心地跑去拿杯子，任不凡沒喝過紅酒，不知道酒精濃度高不高，隻敢往每個杯子裏倒了一點點。
    水晶杯裏盛放的紅酒，瀲灩如血。
    沈可心端起酒杯，大笑，“來，讓我們為沈可心的十七歲，幹杯！”配合著女生舉起杯，繞熏聞到酒刺鼻的味道，皺皺了眉，沈可心已經將酒喝入了口。
    “你別喝！”繞熏忍住不適，將杯子剛接近嘴邊，兩個聲音同時響起。抬起眼，顧明安淡淡的看著自己，任不凡已經將臉轉到了別處，喝了一口酒的沈可心，臉上紅暈散開，轉眼對著她靜靜的笑。
    並不快樂的十七歲，沒人去捅破那層憂傷的紙，笑著，鬧著，開心著。
    收拾了一桌的狼藉，繞熏看著光潔的地板上，撒落的奶油斑駁，看來隻有用抹布才能清理幹淨，坐在沙發上的沈可心，安靜得出奇，偶爾抬頭，看著繞熏傻傻的笑。心，莫名其妙地窒息了一下。
    去外麵丟垃圾的顧明安帶著些許的寒氣進門，頭發上有氤氳的水汽，任不凡吃驚道：“不會是又下雨了吧。”
    “是啊，下得挺大的。”男生看看擦著桌子的繞熏和暈暈坐著的沈可心，“要不，你們今天就不回學校了，你到我家去，可心喝了酒我不放心，繞熏你幫忙照看她一下吧。”
    透過窗戶，灰蒙蒙的天空，烏雲滿布，模糊的樹影，搖擺不息，衣袖被扯住，回頭一看，是有點迷糊的沈可心。
    “繞熏，你今天留下來陪我還不好。”軟軟的語調，好像在撒嬌。
    任不凡也湊過來，頭發上還粘著沈可心惡意抹上去的蛋糕，樣子很滑稽，“你穿得這麼少，出去搞不好會著涼的。”他擔心放假學校關門關得早，要是進不去，就慘了。
    繞熏沉下眼，沈可心的狀況看上去不是很好，點頭答應留下來。兩個男生離開後，沈可心就異常興奮地將繞熏帶到自己的房間，跳動的步子有些不穩，繞熏隻好攙扶著女生上樓。
    “繞熏你看看，喜歡哪一條睡衣？”沈可心從衣櫃裏拿出自己所有的睡衣，擺在女生麵前，一臉清清的笑。
    天藍色的落地窗簾，繾綣微拂，橢圓形的床上，有夢幻的蕾絲，滿滿一櫃子的漂亮衣服，繞熏看著手中柔軟的棉質睡衣出神，這應該是每個女孩子，都夢想過的房間吧，曾還在玩布娃娃的年紀，繞熏也幻想，某一天，會有這樣一個房間。
    光亮可鑒的浴室裏，繞熏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蒼白的皮膚，嘴唇也近乎透明色，眼臉下，濃濃的黑眼圈，是常年失眠造成的，抹不去的痕跡，高高突起的鎖骨，整個人有種病態的感覺。
    從浴室裏出來，房間裏是暖暖的橘黃色的燈光，趴在床上的女生，潮紅的臉龐，陷入了睡眠，繞熏沒有這麼早睡過，已經複習功課到淩晨，再失眠到兩三點成了習慣，於依和林薇常抱怨，成績都這好了，還那麼拚命幹嘛。在背後給與的冷眼與嘲諷，繞熏也不去理會，有很多事，隻有自己才能明白，說與別人聽，隻會暴露出軟肋，讓人有機會傷害。
    聽著牆壁上鍾滴答的聲音，在安靜陌生的環境，有些隱蔽的情緒，暗暗滋生，翻騰在心裏如潮水般的激動與平息，是什麼？不知道……
    沈可心在很惡心的感覺中從夢中醒來，終於，忍受不了在身體內猖狂叫囂的異物，迅速地從床上爬起來，衝進衛生間，劇烈的嘔吐聲，撕心裂肺地傳出。
    繞熏起身，下床，光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長長的睡裙衣角，拂過裸露的皮膚，產生致命的錯覺，以為生活本來就是這個樣子。
    輕輕拍著女生單薄的後背，繞熏有點擔心，你還好吧！從馬桶上抬起的臉，泛著不健康的潮紅，果然是不能喝酒啊，後勁這麼大。
    漱口，清洗，再把女生扶回床上，額頭背心泣出細細黏糊的汗，趴坐在床上的沈可心，對著繞熏安靜的笑，亮如星辰的眸子，使她看起來像個無辜單純的孩子，又有種說不出的悲傷。
    “繞熏。”
    “嗯。”
    “你說，喜歡一個人，會喜歡多久？恨一個人，又會恨多久呢？”
    心，狠狠咯噔了一下，尋找依附般地抓住身下的被單，十指用力。
    “喜歡一個人的時間是六年吧，也許會更久，也許是一輩子呢，還是偷偷地喜歡哦。”
    “這樣子喜歡，這裏偶爾會痛的。”沈可心撫著胸口，憂傷微笑的樣子，繞熏覺得自己像被無數隻手在撕扯，骨肉離析，硬生生的疼。
    “總想跟上他的腳步，又力不從心地追趕得很累，害怕有一天趕不上，就會徹底失去，這樣子，好累的。”
    “恨自己最親的人，心好像也很痛哎，恨他不關心，不在意，可隻要站在他麵前，又很想他能說些溫暖的話，不是每次都尖刻地對持，不想恨他的。”
    女生仰頭看著繞熏，眼神堪落，有那麼一刻，繞熏希望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的沈可心，以為，沈可心一直都是笑靨如花，霸道張揚，從不曾軟弱。
    “繞熏，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如櫻花墜落的笑容，淒美，無奈。繞熏靜靜地看著女生的眼，怕漏過一絲信息。
    “我喜歡的那個人，其實是顧明安呢。”
    心沉入萬丈深淵，不得超生。
    “這是秘密，不能說的。”女生安心地閉上眼，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