罰站一下午後，“寫三千字的檢討，請家長。”這是挫敗的老班趕他們出辦公室的時候，隨口丟出的話，卻讓繞熏很鬱悶。
    請家長？好像不太可能，她哪還有家長，那個舅舅，她好像沒有請的權利。
    本一臉滿不在乎的沈可心看著繞熏靜靜遠去的背影，很落寞，忍不住叫出她的名字，“秦繞熏！”
    似帶著天生的疏離轉過身，漆黑如墨的眸子，暈染了一層霧氣，看得不夠真切，沈可心沒來由得一震，微張開嘴巴，卻沒有說出話。
    繞熏看了一眼女生，那麼張揚的人，不應該再與她有什麼交集，現在最煩心的是請家長，不想違背老師的意思，也不想無所謂地說自己沒有家長，如果想安安穩穩地在學校待下去，就不能表現得太惹眼或是太特殊。
    “我們做朋友吧！”沈可心大聲地說，卻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這麼急迫，隻是擔心女生就這麼走開，好像就不會再說上話的樣子。
    “我們做朋友吧！”
    “我們做朋友吧！”
    “我們做朋友吧！”
    也許是此刻的校園太空闊了，驀然驚起的響聲，有了回音。繞熏的身體隻是停頓了一秒，繼續往教室走去，沈可心這樣的朋友，不會適合自己的。
    當時的繞熏是這樣想的，沈可心，並不適合做她的朋友。
    恭敬地將檢討書交給老班，繞熏正想著要如何開口說不能請家長來，老班自顧自地說道：“這種錯誤下次就不要再犯了，好好讀書才是你們的職責。”語氣嚴肅而又和藹，老班其實是個很好的中年男人。
    懸在嗓子的心，踏實地落回到胸口。繞熏一直都扮演著乖巧沉默的學生，老班最不會為難這種學生，不用請家長讓女生鬆了口氣，一出辦公室就看到任不凡和沈可心，兩人手上也拿著檢討書，有說有笑，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兩人看起來一副很熟的樣子。
    插身而過的時候，沈可心略帶猶豫地問道：“老班沒有為難你吧，嗯，我們不用請家長的。”有些小心翼翼，畢竟，是自己闖的禍。
    在別人看來是關心的話，繞熏卻心底一涼，冷冰冰地看了女生旁邊的男生一眼，被碰觸到的禁忌，隱隱作痛。
    有些自卑而又驕傲的年紀，最知道怎麼去恨，去討厭。比如，最不喜歡的就是，傷害了，還做出一副好人的樣子。
    看樣子她的情況，沈可心是知道了，任不凡說得吧。繞熏在心裏冷笑，早應該知道，可以從外校轉到奇高，可以為所欲為地告校長，不會是普通的人，若家裏沒有什麼勢力，怎麼敢這樣，既然有勢力，擺平這樣一件小事，輕而易舉。
    臨安市的雨水較多，總是煙雨蒙蒙的樣子，濕透的空氣裏，聞不到開得正旺的桂花的香氣，但走近樹身，那洗淨繁華清雅濃鬱的香味，卻讓人感覺有些冷。
    此刻的繞熏真的很冷，慢慢地蹲下身，把身體縮抱成一團，但還是覺得冷。
    學校已經放假了，一個月才有的一次假期，幾乎整個學校都快走光了。一個人呆在寢室無聊，出來散步，居然下起了雨，舍不得離開那熟悉得猶如身體一部分的桂花香味，在下著雨的樹底下，不知道逗留了多久。
    冰涼的雨，濃鬱得化不開的香味，昏暗不見光的時刻，那麼多的記憶，不期而至。
    冷得發抖的女孩，抱著有點舊的書包，依舊鎮定地一下一下地敲門，一下又一下，執著得破碎。緊閉的木門，上麵幹裂的油漆，一碰就會簌簌地掉，門卻始終沒有開。
    雨浸透了衣服，涼透了心，女孩柔弱的臉上，一雙明淨的眸子，有著與年紀不符的堅韌與屈辱。
    “怎麼不開門讓她進來。”隱忍的男人，一臉無力的灼痛。
    “嗬嗬，想進來敲門啊，自甘作踐，還裝什麼可憐，真是媽有能耐，女兒從小就跟著學，狐狸精一個。”
    “給我閉嘴。”微怒的聲音，但表情依舊無力。
    滿地破碎的碗碟，打翻的桌椅板凳，狼籍不堪，女人因憤怒而血紅的眼，很可怕，尖細的嗓音嘶吼，“沒人要的賤骨頭，給我滾，滾出去、、、”
    女孩抱著身體，躲在粗大的桂花樹下，沁涼的花香，熟悉的味道，忍不住囈語般的呢喃，“媽媽，媽媽，媽媽、、、”
    “繞熏，你要堅強。”溫婉如水的聲音，似天籟。
    “秦繞熏，你怎麼在這？”突兀，驚擾，不可置信的聲音。
    昏昏地抬起頭，借著暗淡的路燈，繞熏看見一張明淨的臉，很慌亂，吃了一驚，隱隱憤怒。
    沒有力氣去解釋為什麼自己在這裏，這與她又有什麼關係，隻是很累，累得就想這麼，一直蹲著。
    很冷很冷，似置身冰山雪地；很熱很熱，如烈火焚身。比黑暗的夢境更黑暗的地方，繞熏發現隻有自已一個人，怎麼尋找，都隻有自己一個人。
    孤單，原來比什麼都可怕。
    睜開幹澀腫脹的眼，繞熏怔慵了很久，雪白的蚊帳，雪白的牆頂，是什麼時候回到的寢室，腦子裏茫然一片。
    掙紮著虛軟的身體想起來，手，碰到一片柔軟冰涼。
    沈可心從極不舒服的睡姿中醒來的時候，正好對上一雙明亮卻迷茫的眸子，心中凜然，整個晚上，女孩都脆弱無助地叫，“媽媽，媽媽，媽媽、、、”
    意識到自己還趴在繞熏身上，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饒頭，“對不起啊，昨天你一直發燒，我不敢走開，就睡著了。”
    繞熏眼神閃爍，明明不想再與她有什麼交集的，可是，那隻握著自己入睡的手，像極了很多年前，生病後，在床邊哄著自己睡覺，媽媽的感覺。
    “阿嚏！”打破了不安的寂靜，沈可心輕輕地吸吸鼻子。
    想起剛才手指碰到的臉龐，一片冰涼，繞熏無力複雜地遞上身旁的毛毯，不小心有些感動，有些不安，昨晚的自己，有些無法控製的崩潰，明明是蹲在桂花樹下，她是怎麼將自己弄回寢室的，那麼單薄的身體。
    “你沒有回去……沒有關係嗎？”繞熏記得女生並不住在學校。
    “額？沒關係，我家經常沒人的。”笑得有點不自在。
    似乎停頓了很久，兩人都沒有說話，隱約聽到窗戶外麵還是淅淅瀝瀝。
    “秦繞熏，不要再去淋雨了。”沈可心用毛毯將自己包起來，很認真地俯身看著那張蒼白透明如紙的臉，有些憐惜。
    那雙眼睛太過明亮，晃得繞熏睜不開眼，才會忍不住點了點頭，不受控製地，如中魔般地，點了頭。
    沈可心笑得很開心，美好的臉上，燦若驕陽，有些得寸進尺，有些倔強，“繞熏，我們做朋友吧，我很喜歡你的。”單純地歪著頭，笑靨如花。
    繞熏不明白，自己於沈可心，到底有什麼值得她執著，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性格，連話都說不來，難道隻是因為自己曾經無意支持了她荒唐的舉動，才會，讓她覺得彼此可以做朋友麼。
    每個人都有一個小宇宙，會發光，會發熱，會吸引相同的人，黏在一起，哭哭笑笑，才不會，再那麼地孤單。
    沈可心覺得，繞熏就是她要找的那個小宇宙，在她脆弱無助地蹲在雨中哭泣，在她發燒混亂時一聲聲地叫“媽媽”的時候，恍惚中以為，那是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