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星星
    為季默以及自己淨了淨身，葉淩然幾乎落荒而逃。不敢麵對他，不敢麵對他驕傲的臉龐，不敢麵對他渾身的傷痕，不敢麵對他迷離渙散的眼神，不敢麵對，那張曾微笑看著自己的倔強的麵容。
    丟下一切，葉淩然獨自離開暗夜。他在城市的喧囂中沉寂，看道路車水馬龍而自己卻靜止不動。腦中一片空白，他站在人群川流不息的人行道上，安靜冷漠麻木。仍是一貫的麵無表情，可是，與他擦肩而過的人都會忍不住回頭看他一眼，不是因為他的帥氣，而是因為他周身散發出的絕望淒冽的悲傷。那種撕心裂肺的傷感足以致人死地。
    葉淩然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腳步略顯虛浮。
    為什麼……為什麼不能夠控製自己……為什麼為什麼要一次次地傷害他……為什麼，傷害他，自己會是最痛的那個人……為什麼……為什麼自己還有心……早該丟棄了呀……那個東西……早就應該被自己惡狠狠地踏碎然後丟棄在沒有人可以拾回的角落了……
    不知在外麵閑逛了多久，葉淩然走進一間超市，隨手拿了幾廳啤酒，付賬，然後消失。背影是看著都令人辛酸的孤獨。
    無月的夜空寂寥落寞，斑駁的樹影因微微吹拂的風而搖曳生姿。細碎的流海遮住了他冰冷深邃的黑眸，坐在狹長布滿石子的小巷裏，他頎長的身影仿佛成了一幅黑白無言的畫，高挺的鼻梁，微薄的嘴唇，淡淡的冷漠的氣息，他的一切都頹廢得令人窒息。
    啤酒瓶翻滾在水泥地麵上，發出鋁合金特有的模糊且深沉破碎的低響。春天新生嫩芽的氣息漸漸濃重起來混雜在渾濁的空氣中。葉淩然的影子被長長地拖在地上。
    倔強的唇邊叼著一支未點燃的煙，淚痕從流海後蜿蜒而下，一滴一滴透明冰冷的水珠落在水泥地上，破碎。
    靠著低矮的牆，葉淩然重重地喘息，像一隻受傷的猛獸一樣低低嗚咽。他知道，未來的日子很有可能隻有他一個人走下去，他知道他愛的那個人現在恨他入骨入髓，他知道即使再後悔，發生的事也不可能磨滅。他知道自己錯了……可是……有誰能給他改正的機會。
    “一步走錯，前麵就是萬劫不複的深淵。你，沒有改正的機會。”
    父親對他說的唯一的一句話僾然在耳邊回響，帶著淚，葉淩然笑了：“是啊……沒有改正的機會，從來……就沒有……”
    季默的眼中有令人絕望的氣息，那種孤獨隻有同類才能感受。
    寂寞，絕望，倔強，掩埋的幸福，無法傳達的感情，冰冷的生活。一樣的吧……因為害怕受傷所以緊緊將自己包裹……這樣的想法……一樣的吧……可是……今天……他毫不留情地將他的同類弄得遍體鱗傷……
    葉淩然的手機忽然響起。
    “喂。”葉淩然掏出手機，接聽來電，聲音嘶啞晦澀。電話那頭是齊管家著急的聲音：“少爺，快回來！季少爺的情況很不好。”
    葉淩然一驚，簡直就從地上直接蹦起來：“什麼叫很不好！說清楚！今天早上我出門還好好的！怎麼就很不好了？！說！”
    “少爺出門後，小莫就來給季少爺上藥了，可是季少爺不讓。小莫見季少爺昨日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也沒強求。”
    “然後呢。”葉淩然快步奔跑，四下查看想攔到一輛計程車。
    “今天中午，我去請季少爺下來吃午餐，季少爺沒回答，我以為人不在也沒多追究。可是……可是……”齊管家說得有些為難：“可是，半個小時前。季少爺的房間突然傳出巨大的響聲。我不放心打開門一看……季少爺蜷縮在床上，渾……”齊管家停頓一下繼續說：“渾身是血……還不斷囈語著叫少爺您的名字，不斷問為什麼為什麼。”
    “那叫小莫先幫他止血啊！”見打不著車，葉淩然拔腿狂奔。
    “可是，季少爺不肯任何人接近。”
    “盡快想辦法。我馬上到家。無論如何，不能讓他有事。”說完，葉淩然加快腳程往別墅飛奔而去。
    氣喘籲籲地回到別墅，齊管家正在門口踱步等待他的歸來。
    “人怎麼樣了？”
    “少爺去看看就知道了。”齊管家低下頭不敢與葉淩然直視。此時的葉淩然雙目通紅，頭發淩亂而張狂，戾氣不由自主地散發宛若來自地獄的刹鬼修羅。
    季默的房門大開，傳出季默隱隱的嗚咽，平日溫暖柔和的燈光變得有些慘淡。衝進房間，葉淩然被眼前的景象嚇得愣住。
    雪白的被單被鮮血浸潤，季默緊緊揪著被單臉上泛著不自然的潮紅，有時頹廢有時寂寞有時含笑的眼眸緊緊閉著，紅到發黑的雙唇上下翕動。
    葉淩然清晰地聽見季默的囈語：“淩然……嗚……好黑……”
    搖搖晃晃地走到床邊，葉淩然忽地跪下，溫柔地撫上季默潮紅的臉頰：“默默……默默醒醒……我在這裏……我是淩然啊……默默……放鬆……”
    第一次見到這般溫柔的葉淩然，小莫眼裏閃過一絲哀楚，顧子修則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葉淩然。那個人，是暗夜的冷麵修羅葉淩然麼？！
    “淩……淩然……”季默睜開緊閉的雙眼，揪著被單的手也略有放鬆。
    “是。是我！”葉淩然喜出望外，回頭對小莫說：“快！人醒了！快過來！”
    小莫眨眨眼遮掩去眼中的悲傷，走過去，卻見季默一臉驚恐地看著他，掙紮著阻止他的靠近，小莫無奈，轉頭對葉淩然說：“身上的傷裂開了，隻要重新上藥就好。另外，有些發燒，吃些退燒藥。如果我沒猜錯……最嚴重的是……”
    “是什麼？！”葉淩然語調急切。
    “是……是後麵的傷以及心理上的恐懼。”小莫臉一紅，據實以告。
    視線移回季默痛苦得糾結的臉龐，葉淩然的心髒狠狠絞痛。是自己幹的……全是自己幹的……葉淩然……你真他媽……該去死！
    “好。我知道了。你們都下去，小莫你把藥留下。”葉淩然吩咐到。
    “老大……你……你要親自……”顧子修更加吃驚了。
    “我親自上藥。有什麼問題麼。”葉淩然眼內寒光一閃，直逼顧子修。這一看，顧子修被嚇壞了，那……不該是人類的眼睛，那樣的嗜血，那樣的殘暴。
    顧子修不知道，那就是葉淩然被壓抑的苛烈的本性。
    “全部滾出去。”葉淩然的聲音愈發平靜，可是眾人知道，若此時還違抗他的話，無疑是在找死。
    不敢再多說什麼，所有人都以最快的速度離開房間。
    “齊管家，拿杯溫水上來。”葉淩然對最後離開正在關門的齊管家說，隨後又交代了一句：“進來時敲門。”
    “是。少爺。”齊管家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才將門關好，退下。
    “默默……放開被單……我是淩然……相信我，我不會再傷害你了。”葉淩然低聲對季默說話，他的聲音具有蠱惑人心的力量。季默慢慢鬆手雙眼迷離地看著葉淩然，喃喃低語：“不會傷害我……”
    “對……不會傷害你。”葉淩然邊拉開覆蓋在季默身上的被單，邊柔聲安撫。
    “嗬嗬……可是為什麼我記得……傷我的人都是你。”季默笑了，平靜地說。
    葉淩然一僵，看向季默，然而季默已經閉上了雙眼，再不願意跟葉淩然說一句話。
    為什麼……最後相信的人……仍隻有他一個……為什麼……季默……你好沒用……恨啊……恨他啊……
    顫抖著雙手為季默上藥，青紫色的吻痕無聲地控訴他的殘暴。
    季默閉著眼睛也可以察覺到葉淩然的顫抖，後悔了嗎？葉淩然，你也會後悔嗎？一滴水珠落在季默臉上……季默的身軀一震，葉淩然連忙收手，用有些嘶啞的嗓音問：“疼嗎？哪裏疼。告訴我，哪裏疼？！”
    睜開眼，印入季默眼簾的是葉淩然關切的麵容，以及……微紅的雙眸。是哭了嗎？那個號稱暗夜冷麵修羅的葉淩然也會哭麼。
    “不疼。”丟出兩個字，季默繼續閉目休息。
    ‘叩叩’敲門聲響起。葉淩然起身，將被單重新蓋回季默身上，過去開門。
    來者是齊管家，齊管家端來葉淩然需要的溫水。
    “你可以下去了。”葉淩然回身，欲關上門卻被齊管家叫住：“少爺，顧家的人來電話說是要與少爺詳談聯姻的事。”
    季默一聽，心髒狠地一抽，身上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
    “叫他們滾。”葉淩然又變回那個冷麵修羅葉淩然，但是，他不再是那個將暗夜至於第一位的葉淩然了。因為在他心裏，暗夜不再排名第一。
    毫不猶豫地關上房門，葉淩然繼續為季默上藥，依舊是剛才的小心翼翼，但是，他現在的舉動對於季默來講卻是不一樣了。
    “沒關係麼。”季默涼涼開口。
    “什麼？”葉淩然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好半響，葉淩然瞪大眼睛，驚喜道：“你是在關心我？！季默！你是在關心我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