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嘠——”
    巡邏隊紛紛拉著槍栓對準目標，看見的卻是騰起的幾隻老鴰，嘶啞地叫著，飛到遠處去了。
    “媽的喲，真晦氣！”
    “去個人察看一下，”巡邏隊長眯縫著眼，指著老鴰方才停留的地方：“鳥不可能無緣無故受驚。”
    ——他是一個很有經驗的軍人，隻可惜他沒有看見，從另一個方向射出的石頭，也沒有注意到，就在被石頭打飛的老鴰吸引了他們注意的那一瞬間，一個身影幾乎是像幽靈一樣從宅院的圍牆裏飄了進去。
    左轉，右拐，穿過走廊，腳下的路從記憶之中破土而出——這不是他第一次進入這裏——而上一次，是在八年之前。
    八年前的那一個夜晚，也如此夜，上弦月，如出鞘的彎刀。
    明晃晃的殺氣。
    那一夜，他的目標也是劉湘。
    十年軍閥混戰的霸主劉湘——四川省主席，手中握有二十萬川軍軍隊的劉湘——如今人稱四川王的劉湘。
    八年前，他為複仇而來，八年後，他還是為複仇而來。
    八年前，他花了兩年時間進入這個宅院，八年後，他隻用了不到二十分鍾。
    趙義青閉上眼睛，便看見了另一雙眼睛——那雙瀕死的眼睛，眼裏淹著血——那血不是從眼裏冒出的，而是從被槍打穿的額頭上流下來然後淌進眼裏的，又從眼裏流到麵頰。
    這雙眼睛曾經含著笑，對他講：“人之初，性本善……”
    這雙眼睛曾瞪得溜圓，戒尺在他的手心落下，伴隨著雖然充滿怒氣，但更充滿期望的教導聲：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那是他的啟蒙先生祝安華的眼睛，一個把他從蒙昧帶入文明，從荒野領進殿堂的人，他不隻是教授他知識、道理、人情的老師，更是照亮了他整個灰暗童年的明燈。
    趙義青永遠都不會忘記祝安華死時的樣子，他隻是抓著他的胳膊，血淚滿麵，喉頭不斷地起起伏伏，可就是什麼都說不出來
    這個有著學富五車、口若懸河的人，在死的時候，沒辦法說出一個字的遺言。
    1927年3月31日。
    在這場由軍閥劉湘殘酷鎮壓而發生的“三三一血案”中，祝安華隻是眾多死難者中的一個，可是對於對於從小沒有得到過父愛的趙義青來說，那是在情感上與父親有著等同地位的唯一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