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宋詞印象01:宋詞裏的世界離我們有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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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距今已有九百餘年的時間。九百年是一個什麼概念?九百年,高山溟海雖然沒有枯竭,人世卻已代謝變遷了不知幾世幾劫,宇宙光陰之逆旅,不可待,不可追也,桃花流水,紛紜變化,不可究詰。
宋代於我們,之間隔了元、明、清數代,江山更迭,衣冠改易,恍兮忽兮,直如夢境。
宋詞,我們在讀,依然會為期間的婉轉情思而觸動,依然會因那些鏗鏘激烈的文辭而血脈賁張,在讀宋詞的時候,我們似乎還能感知到填詞者的呼吸、情態乃至於怨憎愛嗔癡。我們又感歎,宋代,離我們又是如此之近!
二十世紀末的時候,我買過一本山西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宋詞三百首》,乍然一閱即被其中的文字感染,於是晝夜晨昏,反複誦讀。這本書多年來我一直帶在身邊,有時不讀,也會拿起書來,嗅一嗅那獨特的氣味,仿佛能瞥見那遙遠的宋時風雨。
當我們讀到“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我們會把書本放在一邊,輾轉不已為之淒然;讀到“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我相信你會和我一樣,在腦海中猛地回想起自己曾經曆過的某段情曾愛過的某個人,在依稀的燈火間,眼角已經濕潤;我知道,在你翻開宋代的詞,翻到“最可惜一片江山,總付與啼鴂”,讀到“磴古鬆斜,崖陰苔老,一片清愁”時,我們會切切地感受到一種山國飄零之後孤寂和落寞……讀到“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爭渡爭渡,誤入藕花深處”“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楊柳岸、曉風殘月”“渺空煙,是何年、青天墜長星”“扣舷獨笑,不知今夕何夕”“長庚光怒,群盜縱橫,逆胡猖獗”……我們的靈魂一次又一次被敲擊著……
蘇東坡、柳三變、歐陽修、秦少遊、晏氏父子、辛稼軒、李易安、周邦彥、薑白石、吳夢窗、周草窗、王碧山、劉克莊、張孝祥、賀鑄、張先、範成大、劉辰翁、戴複古、葉夢得、周紫芝、袁去華、陳與義、晁補之、呂濱老、張炎、萬俟詠、史達祖……群星璀璨,光芒奪目。
宋詞分為婉約、豪放兩派,有人問我到底是喜歡豪放派多一些,還是婉約派多一些?我常常笑而不語,因為我覺得這樣的問題很無聊,也很無趣。
夜裏的風吹動了窗簾,倚著欄杆,自然不由念想著宋詞裏的那些往事,那些熟悉的又陌生的一切。
宋詞裏的人走過的路,我們或許也走過,我們看過的山山水水,宋詞裏的人也同樣吟詠過,宋詞,攜帶著幽幽的情懷,滋養著我們的性靈。
有時候會想,宋詞,甚至於中國傳統文化的方方麵麵,其實無不在影響著我們的思想、觀念、修養。確實是如此,一個喜歡讀詞讀詩的人,內心必然是豐富的,涵養必然是極高的,在麵對人生的低穀挫折時,也必然是能淡定處之的。
歐陽修在《歸田錄》中記載了錢惟演說過的一段話,錢氏說了什麼呢?想必有人知道,沒有錯,就是這句——坐則讀經史,臥則讀小說,上廁則閱小詞。
熟悉文學史的朋友都知道,詞,被稱作詩餘,乃雕蟲小技也,是末道,傳統的文人都是不屑為之的。如果說,詩歌經過百年的發展,已儼然是一派宗主氣象,象征著社會的主流,那麼詞,就是一個非主流。宋詞誕生之前,沒有任何一種文體能與詩歌分庭抗禮。
在隋唐五代時期,有所謂的教坊,專門創作音樂,譜了很多的曲子,有一些略通或不通文墨的人為曲子倚聲填了詞,由樂工、歌姬演唱,這些曲子詞流傳於民間,在權貴的筵席、名士的雅集甚或是青樓妓館這些紅粉風月的場所演唱以娛樂,是在酒邊樽前消磨時光以遣興的。
俚俗、豔情、悲春傷秋是宋代之前曲子詞的特點,一言以蔽之,詞就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直到了唐末,藩鎮割據,天下開始動蕩,五代十國粉墨登場,這時,詞的創作才漸漸有了起色,雖然並未逃開脂粉堆砌的套路。
我說的正是五代時期的“花間派”。這幹戈紛擾的數十年間,有更多的文人加入到了詞的創作中,如韋莊、皇莆嵩、溫庭筠、牛嶠、毛文錫、魏承班、薛少蘊、孫光憲、馮延巳、李珣、李璟、李煜等等,這一時期的作品,以相思閨怨詞居多,詞句方麵剛才說過,有著極其濃厚的脂粉氣,堆砌著華麗,看得人眼花繚亂,但是呢,又因為有了文人的水準加入,所以很多的詞章開始著重於心理的描寫以及題材的創新了。
比如孫光憲、毛熙震,孫光憲的作品是我比較喜歡的,翻開《花間集》,你會看到孫光憲的作品是獨樹一幟的,詠史、懷古,辭切鏗鏘。
詞創作開始普及了,傳統的士大夫卻似乎並不買賬,不承認詞的地位,於是有人說“詞為豔科”。
詞的地位處境是尷尬的,然則任何一種文學體裁,其實都並非是一成不變的,俗也?雅也?沒有絕對。俗中既可以有雅,雅中亦可以有俗,雅俗共濟,兼而有之,方能流傳久遠。
宋太祖趙匡胤黃袍加身,削平天下,建立了北宋王朝,宋朝的建立,可以說是文人春天的來臨,在宋代,士大夫的地位是很高的,文學藉此得以高度發展。在這樣的大背景之下,宋詞的誕生與發揚光大實屬必然,並出現了柳永、周邦彥這樣的專業詞作者,出現了蘇軾、陸遊、辛棄疾這樣的大家,詞的創作亦開始有情懷了。
情懷這東西很重要,任何一件物事,但凡有了情懷,意義就有了大不同。
我們現代人有情懷嗎?你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說有,是因為我們這個時代,可藝等等,似乎每一個現代人都懂得一點附庸風雅。在書店裏,每天你都會看到很多很多的人,這些人都在買書,一大摞一大摞地往家裏買,心靈雞湯、人生哲學之類可謂汗牛充棟,唐詩宋詞也被一版再版,現在已不知有多少個版本了。然而事實是,很多的人買了書真的就是為了閱讀麼?顯然不是。
很多人買那麼多書,隻是為了裝點自己的書櫥,縱使幾周之後書的封皮上已經落滿灰塵,或者,隻是為了裝給別人看,裝作自己愛閱讀,裝作自己的內心很平靜。
這些書籍買回家了,唐詩也好,宋詞也罷,裏麵的文字偶爾翻一翻,遇到喜歡的優美詞句,拿起手機拍一張,發個微博或者朋友圈,然後把書頁一卷,扔在一角,什麼時候會再次翻閱,自己也不知道。
書卷被拋擲,人心會一下子感受到孤獨和脆弱,尤其是現代人。
在鋼筋水泥的世界,每一個現代人都在尋求著心的安穩,但是偏偏我們所遭遇的種種現實讓我們無力,猶如力拳擊水。我們為什麼會孤獨?我們希望在古老的文字、遠去的時光裏讓我們的心變得更踏實,但是卻沒有幾個人能做到,因為我們總是被自己打敗——理由可以是應酬、困倦、忙碌等等。
現代人,都在為生計奔忙,都在追逐著所謂的“成功”,成功學可以稱得上是一門“顯學”。其實這種成功,無非是金錢、權利、女人、名車……試想,有誰會不稀罕這些呢?每個人都稀罕,每個人都渴望,卻並非每個人都能得到。陳奕迅在《紅玫瑰》這首歌裏唱道:“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我們的心時刻都在騷動,永遠得不到平靜和滿足。
我記得自己在很多年前寫下過一段文字:“孤獨的城市裏,總是不乏孤獨的人,孤獨的人是寂寞的,因為寂寞,很多人會聚到一起,從而成就一場寂寞的盛宴,有人在這場盛宴中醉而忘我,也有人揣著明白裝糊塗,真正清醒的人早已在觥籌交錯間悄然離去了。在一部電影裏看到過一種名叫“醉生夢死”的酒,說喝了可以忘掉一切,我一直想喝,可是我知道這種酒,至少在人世間是沒有的。醉生夢死,夢死醉生,但是求之不得。”
浮誇的現代社會已經把心靈摧殘得瘡痍滿目,心是冷的,沒有溫度,這時,我們需要補心。
既要補心,翻開宋詞,潛心誦讀,是一個絕妙的選擇。
夜深人靜,荒燈昏然,深深的幽靜,隨著宋人留下的每一字每一句,我們穿越了時空的阻隔,仍然可以感知到他們的生命。
車聲喧囂,劃破了夜空,在耳邊久久不息,這時,人們如果睡不著的話,就希望從古典的筆墨香氛裏尋得心的安寧。
一個人,一顆心,無論古人今人,都是血肉長成的,都會為了愛恨情仇而歡悅、而哀傷……於是,有人把心裏的絮語化為了文字。
深沉的痛苦,激烈的愛恨,卻都隨著流水去往了無盡的天涯。
這時,不禁疑惑,時隔百年,那時人的文字為什麼仍然帶給了我們這許多的觸動呢?其實想想也覺得無怪,記得有人說過,世間時移世易,人的情感卻是古今所同的。宋代人和我們現代人,除了身處的時空不同,其餘又有何區別?
回到開篇的問題:宋詞裏的世界到底離我們有多遠?
——我的回答是,很遠,也很近。
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