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冷刺骨。
    海邊，我呆站著，目光空洞。
    海風呼嘯。
    海邊，我發瘋似地大喊。淚，流了滿臉。
    。。。。。。
    “我不會愛你。”十二年前，他坐在輪椅上對我說。
    “我知道。。。”我單膝跪在他麵前，一隻手扶在他的膝蓋上，“我不在乎。”
    他抿緊嘴唇，神情複雜地看著我，我回以微笑。
    。。。。。。
    十二年了，我認識他十二年了。
    最初的兩年，我一直守在他身邊，照顧行動不便的他。接下來的十年，是漫長的等待。
    。。。。。。
    “別對我這麼好，等我康複了，我就會離開你。”十二年前，他坐在輪椅上對我說。
    “我知道。。。”我蹲在他麵前，抬頭仰視著他，“我，幫你康複。。。”
    他閉上眼睛，輕輕地搖頭，我回以微笑。
    。。。。。。
    夜晚的海岸，寒氣逼人。
    海風吹幹了眼淚。
    十二年來，我第一次哭。
    到今天，我認識他整整十二年，到今天，他離開我整整十年。
    十年的約定，我做到了。
    。。。。。。
    “我不可能愛你。。。愛一個男人。。。”十二年前，他坐在輪椅上，神情哀傷地說。
    “我知道。。。”我蹲在他麵前，凝視著他清秀的麵龐，輕輕地點頭，“我不求你愛我，隻求你讓我照顧你。。。直到你能行動自如。。。”
    淚，順著他的臉頰滑落，滴落到我的臉上，冰冰涼涼。
    “我注定要虧欠你。。。”他的雙肩微微顫抖著。
    我想伸出雙臂緊緊擁抱他，但我不能，我隻能回以微笑。
    “你在讓我萬劫不複。。。”
    。。。。。。。
    “你在讓我萬劫不複。。。”他說。
    。。。。。。
    我彎腰提起我的旅行袋，沿著海岸慢慢地走。
    旅行袋裏裝著我簡單的行李。
    今天，是我們相遇十二周年的紀念日。
    今天，我在我們十二年前相遇的海邊，獨自懷念著他。
    今天，我就要離開這座城市了。
    。。。。。。。
    “等我康複了，我要再次向她求婚，我要告訴她，我會是一個好丈夫，一個好父親。。。”十二年前，他坐在輪椅上，神采飛揚地說。
    “我知道。。。”我蹲坐在他麵前，手裏舉著一個削過皮的蘋果，遞給他，說，“我相信你會成功。。。”
    他接過蘋果，美滋滋地吃著：“我會和她組成一個最幸福的家庭，讓其他人都羨慕死。。。”他眯起眼睛斜睨我一眼。
    我微笑著點點頭：“我知道。。。你說到做到。。。”
    他垂下長長的睫毛，不再說話，嘴裏繼續咀嚼著蘋果。
    我的心髒早已麻痹，它在痛，可是我已感覺不到。
    。。。。。。
    黑暗裏，我背對著海靜靜地注視著麵前的公寓。
    這棟公寓有一間方位最好的屋子，屋內有一扇大大的落地窗，窗外是一個寬敞的陽台。
    站在陽台上，可以飽覽整片海域。
    他最喜歡坐在陽台上，任陽光將自己包裹。
    眼裏是無垠的海麵，耳裏是輕柔的海風，鼻腔裏是海水潮濕的氣味。
    他說：“我的眼裏，耳裏，鼻腔裏都是大海，我全部的感官都在感受著大海。。。這樣我也能感受到她，她就在海的彼岸。。。等我康複了，我就要去找她。。。”
    在這間麵朝大海的屋子裏，我生活了十二年。
    最初的兩年，我和他在一起，我寸步不離地照顧他。接下來的十年，我獨自生活在這裏。。。我在等。。。
    我在等他難過傷心時，回來尋求依靠和安慰。
    我是他的依靠和安慰。
    。。。。。。
    兩年後，他康複了。
    他要離開了。
    他臨行前一晚，我說：“我等你十年。。。十年間你無論什麼時候回來我都在這裏等你。”
    他低垂著頭，默不作聲。
    我打開落地窗，站在陽台上，看著夜幕下的海麵，海麵很平靜。
    和心一樣。。。
    他也走了出來，他說：“兩年來，我第一次站著從這裏看海。”
    我說：“是啊，你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心髒還在跳動，可是它忘了該怎麼疼。
    他又一次低下頭，聲音悶悶地說：“十年後。。。你。。。”
    “十年後我會離開這個城市，離開這個國家。”我毫不猶豫地說。
    他再次沉默。
    黑暗中，有水滴滴落的聲音，斷斷續續。
    “忘了我。。。”他說，聲音低啞難聽，“別帶著對我的思念離開這裏。。。”
    側過頭，看著身邊的他。他依舊低著頭。黑暗中，有幾顆晶瑩的鑽石從他長長的睫毛上摔落，碎了一地。
    我說：“我不帶著對你的思念離開，我隻帶著對你的回憶。。。”
    他猛地抬起頭，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依稀可見的，隻有兩道掛在他臉頰上的晶瑩的水痕，仿佛夜幕中兩條閃著光芒的銀河。
    “下輩子。。。”他哽咽地說，“如果有下輩子。。。我把欠你的。。。都還給你。。。”
    我微笑著輕輕搖頭：“你什麼都不欠我。”
    他像是瞬間被抽去了靈魂，自言自語般：“你太殘忍。。。連補償的機會都不給我。。。你太殘忍。。。你要讓我一輩子內疚。。。你要讓我萬劫不複。。。”
    。。。。。。
    是，我很殘忍。
    我用了最殘忍的辦法，來讓他記住我。
    我全心全意對他好，包容他所有的一切。在外人看來，這是愛的偉大，可隻有我知道，這份愛有多麼的自私，多麼的殘忍。。。
    像一把抹了蜜的刀子，深深地插進心髒，任他怎麼掙紮，也拔不出來，隻會越刺越深。
    他的內疚，他的自責，可以讓他一輩子記住我，不管是清醒時還是熟睡中。他做每一件事時，腦子裏都會有我的身影，有我的微笑，有我溫柔的話語。。。
    我很殘忍。
    不僅是對他。
    對自己，也一樣。
    每一次對他的微笑，心都在滴血。
    疼嗎？早已不疼了。。。血，也早流幹了。
    現在，十年過去了，我要離開這裏了。
    十年間，他從沒來找過我，這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是，我要等。十年的等待，可以讓他更加痛苦，更加自責；十年的等待，可以換來我在他心裏深深地烙印。傷疤一般，即使痊愈你也不敢貿然去揭開它，因為會疼，輕輕地碰觸，也會讓你的心痛苦不堪。。。
    如果他重新和她在一起，那我就是他們之間的第三者。雖然無形，卻怎麼也擺脫不掉。他和她的心永運也無法再貼在一起，因為那中間有我在。這不是我的詛咒，而是不爭的事實。我是他們不可能逾越的距離，我是他的疤，我是他的痛。。。
    遠處，海平麵升起了新的一輪太陽。
    我收緊衣襟，握緊旅行袋的提手，邁步離開這片海灘。
    帶著，我和他在一起的全部回憶。
    完
    蜥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