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一章 觸怒菩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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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農曆六月十五。按照蘇家的習慣,每逢初一十五,都會焚香拜佛且整日茹素。一大早地,蘇家老兩口已早早地起來,盥洗完畢,燃香,遙向天拜。他們的獨生女兒蘇暖玉,卻隻是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吊兒郎當地斜靠在門邊,看她的父母忙得個不亦樂乎。
“老爸、老媽,這是迷信啊,迷信……”蘇暖玉已經屢次如斯勸解,卻終告無效,因此說出的話來感覺軟弱無力。
“不許胡說八道!”老媽啐了她一口,“如果不是因為菩薩的保佑,我們全家怎麼能無病無災地到現在?而且我們的生活也過得這麼順利?”
蘇家是孝泉鎮出了名的肉兔養殖大戶。眾所周知,兔子最為難養。同一時期養殖的兔子,同一時期開始蔓延瘟疫,但蘇家卻唯一幸免。雖然蘇暖玉一直解釋說是因為母親的細心照料,和多年的養殖經驗所致,但蘇家二老卻固執地認定就是菩薩在保佑蘇家。
吃過早飯,一家三口到了鎮上的寺廟。去年蘇家曾來此許願,拜求各路菩薩保佑一年的平安順利,今天是特地來寺裏還願的。
天氣很熱,即使蘇暖玉撐著陽傘也覺得頭頂隱隱有青煙直冒。蘇暖玉在鎮上的雜貨鋪裏買了三瓶冷凍過的礦泉水,兩瓶給父母,自己打開一瓶來,仰脖喝掉一半。擰好瓶蓋,放進包包。撐好傘,努力遮住頭頂,沿著石階而上,樹木掩映中,紅牆灰瓦,門楣正中掛著匾額,上書“三聖寺”。路幽林靜,一股肅穆之氣氤氳開來。進得大殿,正前方是一座宏偉的菩薩坐像。隻見他寶相莊嚴,微闔著雙目,似乎不忍見這世上的芸芸眾生,他們的欲念太多了。
兩個僧侶守在香火櫃前,念了“阿彌陀佛”便向來人化緣。蘇暖玉的父親從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油布包裏慎重地取出最大麵值的一張鈔票,遞給了僧侶。他還極力攛掇蘇暖玉也捐了香火錢,不過她是極不情願地捐了一張深綠色的紙幣,臨了還依依不舍地望著那個香火櫃。
“現在可以跪下許願了。”僧侶以平靜風波的語調說。
蘇家二老跪在蒲團上,盈盈下拜。兩人皆麵容肅穆、看上去異常虔誠,雙手合十,合目祈禱。接著,蘇暖玉也依葫蘆畫瓢,磕了三個頭,抬眼直視著那享受人間煙火的菩薩,惡狠狠地說:“菩薩,小女子心願有三:第一健康長壽;第二富貴榮華;第三如意郎君……”她心裏如是想,她許了願並不會實現,她的父母應該就不會如此迷信了吧?
“你在心裏默念就行了,說出來就不靈了。”一旁的僧侶略帶嗔怪之色地囑咐著,母親被她逗樂了,笑不可抑。
“喂,要是你們菩薩不靈,白受我香火的話,我一定到處說它壞話,毀它名聲的。”蘇暖玉看著眼中閃著貪婪之光的僧人,不無威脅地說。
“你……”兩個僧人氣得不行,卻無言以對,隻低眉斂目地呢喃著耳熟能詳的“南無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之語。
“菩薩恕罪,小女蘇暖玉隻是有口無心……”母親也是大感駭異,立即在蒲團上跪了下去。父親也緊張不已,眼光淩厲地看向她。後者壓根兒沒覺得哪裏做錯了,朝她老爹扮了個鬼臉。
請求菩薩饒恕的母親停止動作後,生生按住蘇暖玉的頭重重磕了下去。蘇暖玉一臉氣惱,卻在母親的淫威下不得不暫時屈服。
剛剛接受跪拜的菩薩在眾人不注意間微微睜開了眸子,本來和氣的臉龐微微露出訝異的神情。
結束跪拜的一家三口終於步出殿外,蘇暖玉長長地舒了口氣。她的父母親開始輪番地對她進行嚴厲的思想批評工作。蘇暖玉雙眉緊皺,十分不耐煩地頂撞說:“你們煩不煩啊?沒事了我可先走一步啦!”蘇暖玉趁著父母不注意,“嗖”地一聲,如箭般飛射出寺門外。剛剛走出寺廟門口,突然憑空襲來一陣陰惻惻的怪風,風卷雲湧,刹那天昏地暗。蘇暖玉看不見任何東西,手中正準備撐開的陽傘也被刮飛。她雙手在四下摸索著,口中大喊著“爸爸媽媽”,但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回想起剛才自己所說的大逆不道的話,莫非……蘇暖玉全身顫栗起來,不會吧?她到底是走運還是不走運啊?菩薩顯靈了,卻是要給她一個下馬威!“不會吧……菩薩是不殺生的呢……”她被怪風卷到了半空,眼睛已經徹底睜不開了,心髒因為這突然地拔地而起在劇烈地跳動著。佛祖啊,小女子知道錯了,您老大人大量,就饒恕小女子這一回吧……漸漸地,她失去了知覺,無法繼續求饒了。
蘇暖玉恢複意識時覺得渾身冷得厲害,感覺氣溫仿佛臨界零點。她不由自主地蜷起了身子,雙眼緩緩地睜開了來。
觸目所及,是高懸在天空中的白日。等等,為什麼是白日呢?太陽不都是紅色的麼?難道……她真的掛了?那不是地球上所看到的太陽,而是地獄裏的?
稍稍轉動一下眼珠,映入眼簾的是輕輕搖擺著的綠色樹枝。咦?有樹哎。地獄裏也種樹麼?它們也開始環保了?眼珠再旋轉,眼前竟是一大片碧綠的森林。森林?她激動地一跳而起。環顧四周,此時她驀地發現,原來她正處在一片深山老林之中。難怪那輪明日是白色的呢。她以前曾經攀上過海拔千米以上的深山,在山林間行進時,頭頂的明日就是這樣淡淡的白色的。她當時還覺得奇怪呢。
這麼說,她還活著?她輕吐出口氣,卻看到眼前立即升騰出一片白霧。哇,好冷啊!蘇暖玉不得不抱著雙臂跺著腳取暖。不過,這裏是什麼地方?
看向身上,此時還穿著在寺廟朝拜的短袖T恤和牛仔褲,身上背的包包還在。打開看一下,嗯,手機、錢包、鏡子、小梳子、礦泉水、一管潤唇膏、一包手帕紙。佛祖對她網開一麵了嘛,至少沒把她的家當給褫奪了去。
她急忙打開手機撥打父親的電話,但是手機顯示沒有信號。無論她向哪個方位移動,信號一欄都是空白的。搞什麼?移動公司還沒把信號安到這裏來嗎?這裏到底落後成什麼樣子?怎麼辦?普通電話接不通,SOS呢?她試圖撥打110,接不通;112、119、120……幾乎可以嚐試的電話都撥打完了,所得的結果都是一個――此處不通信號。她幾乎絕望了。
腳都快要麻木了。幸好她穿的是登山用的運動鞋,若是穿著夏天的露趾涼鞋,這番恐怕連腳趾頭都要凍僵了。
仔細觀察了一下她所處的方位以後,她發現這座山很有傾斜度,那麼隻要往傾斜度的下方而去,似否就意味著可以到達山下了呢?她慢慢地往山下的方向而去,一邊發出求救的聲音。但是,除了寒風掠過樹梢發出的呼呼之聲外,沒有任何聲響。她開始隱約地感到害怕,心中後悔極了。
菩薩啊,我相信你確實有神靈存在的,你佛法無邊,小女子知道錯了。請求你帶我回去,我一定多多地捐錢,早晚焚香拜你。我不求你給我飛黃騰達,不求你給我如意郎君,我隻求你送我回家……
救命啊!蘇暖玉看著前方沒有盡頭的“路”,無奈地歎了口氣。呼出的氣體立即散發成白色的氣霧,久久不散。山風呼嘯著從她臉頰身畔吹過,她感覺自己就像一枚搖搖欲墜的枯葉,隨時都會承受不住這山風的肆虐而香消玉殞。不要啊,她才17歲,正值豆蔻年華啊。誰來救救她啊?
漸漸地,兩腿越發沉重起來,每走一步都像使出全身力氣一般。山林裏的光線已經慢慢地變暗,如果她不能及早下山,她極有可能在山裏留宿,說不定半夜就被凍死。一想到此處,眼淚不知不覺地滑落下來,帶著溫熱的感覺,刺得臉龐麻麻癢癢的。肚子裏也嘰哩咕嚕地大唱空城計。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助感將她重重包圍。
此時才感覺到有父母的嗬護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她好後悔沒聽父母的話,還經常出言頂撞,認為父母無知……她如果就此死去,她的父母該如何度過中年喪女的哀痛並安然度過晚年?爸媽,真的對不起……
眼中已經迷離,腳下卻不停歇地跌跌跌撞撞向前。“有人嗎?”本來隻是輕輕的聲音卻在這寂靜的空間裏顯得異常清晰。“有人嗎?”身上越來越冷,她凍得瑟瑟發抖,牙齒也止不住地格格打架起來。
突然,一陣叮當砍伐之聲由遠及近地傳來。蘇暖玉大喜過望,屏息寧神側耳細聽,此時卻聽不到任何聲響。難道是幻聽?她太渴望看到同類了?與此同時,她提高了嗓門大喊起來:“救命!救命!”
“喂!”一個聲音突兀地響起。蘇暖玉麵上一喜,仿佛仙樂降世一般地中聽。“救命!”她再次提聲疾呼。感覺聲音已經略微嘶啞了,打開包包喝口水潤下喉先。
“你是什麼人?”對方並沒現身,隻是遙遙地發出聲音。
“恩人,我在山裏迷路了,請你幫個忙!”蘇暖玉回答完,對方卻不再回話了。她焦急地又呼救了幾聲,循著聲音的方向而去。不管你是綠林強盜也好、土匪頭子也罷,隻要你能帶我下山,我對你感激不盡。雖然現在已經二十一世紀了,強盜土匪的不見得還有。
有腳步聲往她的方向而來,她心裏更加激動不已,快速地迎向那媲美天籟之音的腳步聲而去。很快地,她看到了兩個肩挑著柴禾的樵夫身影,正吃力地往她的方向走來。
“你們好!”蘇暖玉主動向他們打招呼。
那兩個樵夫頓時停下腳步,謹慎地打量著她。此時的蘇暖玉因為剛才的奔跑和乍遇人類的喜悅而暫時忘卻了寒冷,她三步並作兩步衝到他們麵前,語氣中難掩興奮與喜悅。“真是太好了!見到你們真好!你們是不是準備下山?我找不到下山的路正發愁呢,讓我跟你們一起下山好嗎?”
與蘇暖玉正麵接觸的樵夫看上去約莫十七八歲,頭上覆了一塊毛巾之類的東西,大約是為了避免頭上落塵吧。他將蘇暖玉上上下下打量完畢之後問:“你是什麼人啊?你的穿著怎麼會這麼奇怪呢?你不是本地人吧?”蘇暖玉還沒回味過來這句話呢,後麵那位樵夫咳嗽了一聲,仿佛是示意他不要跟這來曆不明的女子多話。山野多鬼怪,何況夜將至。
“快走吧。”後麵那人催促說。
於是年輕樵夫瞟了蘇暖玉一眼後接著前行。年長的樵夫也撇下她不管不顧地往前走。蘇暖玉便亦步亦趨地跟上他們。雖然他們負重而行,但他們的步伐卻比蘇暖玉來得快一些,蘇暖玉還得小跑步跟著他們。天色昏暗,幸有圓月尚存,依稀照著前路。夜風中,蘇暖玉裸露在外的皮膚似乎被刀割般發疼。
“是不是山裏的天氣都這麼冷啊?”蘇暖玉抱怨說。
“冬天當然冷啊。再過些日子還要更冷呢。你這個人真奇怪啊,天氣這麼冷卻穿得如此單薄,而且還穿得這麼奇怪……”那年輕樵夫眼角有意無意地瞟向她的胳膊。
蘇暖玉不由打了個寒戰。就在今天,剛吃完早飯,在寺廟裏,明明還是三伏天。卻就在一轉眼的功夫,她稀裏糊塗地來到不知名之地,還入冬了。難怪人家要奇怪她的穿著了。
“這位恩公,請問這裏到底是什麼地方?我上午還好好地在寺廟裏呢……”不知是由於寒冷還是什麼,蘇暖玉顯得口齒不清起來。
“你是想去寺廟啊?你是不是上錯山了?三聖寺距離這裏還有七八個山頭呢……”年輕人輕笑起來,他的牙齒如今晚的月色一般潔白
呃?這裏有很多山?三聖寺明明就在鎮上不遠的小山坡啊……她不由瑟縮了一下。
“請問你說的是哪個三聖寺?我說的三聖寺是綿竹市孝泉鎮的三聖寺。”
“原來你們那裏也有叫三聖寺的寺廟嗎?”年輕人答道,“我以為你說的是我們大理洱海邊上的三聖寺呢。”
大理?洱海?蘇暖玉不由得懵了,這到底哪兒跟哪兒啊?驟然間,她的四肢百骸裏倍感寒意刺骨。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不覺得冷啊?”年輕人心性熱情,殷切地問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的衣服可以借你穿一下。我現在正冒汗呢。”
蘇暖玉一陣感動,由衷地向他道謝。那人便將搭在柴禾間的外套遞給她。她向他友好一笑,接了過來。這是一件藏青色的男式棉襖,看上去跟老古董一般,連鈕扣都是最老式的盤扣。穿在身上,雖然難免有隱約的汗味觸鼻可聞,但不容置疑的是立即暖和了很多。
“謝謝你啊!你真是個好人。我叫蘇暖玉,你呢?”
“我叫李雲尚。”
沒過多久,前方出現一片較為寬闊平坦的地勢,眼前已經有道路分明的痕跡,一條溪澗自山下奔流而來,緩緩地自此處延伸開去。有兩三間房屋影影綽綽立在當中,李雲尚說那是他的家。
來到房屋前麵,蘇暖玉發現這是用大塊石頭砌成的房子。樵夫已經把柴禾放下,李雲尚進得屋內燃起了油燈,向她粲笑著示意她進屋。
“今天已經天黑了,下山不安全。蘇姑娘不介意的話先在我家將就一晚吧。明天我們便要到山下的集市去賣柴,你正好和我們一道下山。”
“為什麼你們這裏會沒有電燈呢?”蘇暖玉覺得好生奇怪。這裏竟落後至此嗎?
“電燈?那是何物?”李雲尚一邊解下頭巾一邊疑惑地問道。
蘇暖玉頓時啞然。然後她看見了李雲尚的一頭長發。今天的所見所聞實在是過於離奇古怪,蘇暖玉不自覺地一陣頭皮發麻。
“請問,這裏是什麼國家什麼朝代?”蘇暖玉困難地咽了咽口水,幾乎是戰栗著問出聲來。
“這裏本來是南詔的國土,不過三個月前已經被秦國攻陷。這裏便是秦國之地了。”李雲尚也是一臉匪夷所思地看著蘇暖玉,耐心地解釋說,“現在是宣和元年。”
蘇暖玉一嚇,幾要跌坐到地上。秦國?她居然被一陣怪風刮到這上千年前的秦國?就因為她一句大不敬的話,就讓菩薩將她流放至此嗎?不!不能這樣!
她現在不想去明白這個秦國是不是曆史中所存在的秦國,她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去向菩薩懺悔,請他網開一麵,把她送回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