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成倒抽口冷氣，用力握住丈夫的手，淡淡道：“公主！可汗命他退下，你沒聽到？”
    隨風很反感地後退一步，刻意和她拉開距離。
    在場各人的不同反應落入燕設公主眼裏，讓她有打開大門發現個寶藏的驚喜，不禁目露挑釁，尖聲道：“可汗！此人絕對不是阿英！請可汗徹查他的身份！”
    興奮讓她的漢語忽然流利起來，簡直是超水準發揮。
    七郎壓住怒火，濃黑的劍眉一軒，朗聲道：“公主！無憑無據，請不要無事生非！”
    一旦隨風的身份暴露，必將連累義成、隋王、乃至蕭後！
    甚至，牽連所有在突厥的漢人之命運，影響草原上的權力分配格局……
    令狐明白到局勢險惡，不得不控製住火氣和心痛，不讓自己衝動跳出去，他留心捕捉可汗及其他元老每點表情變化，腦子轉得飛快，他當然不會看著她被人陷害，也不會讓她單獨麵對危難——不過，按照他和七郎的默契，麵對突發事件，有七郎做了出鞘之劍，他便潛伏一旁，磨礪暗器，攻其不意，力求一擊即中！
    康乃密搶在可汗夫妻作出回應之前，親切地叫了聲燕設公主的小名，坐直身子，頭頸前傾，隨時會躥起來的樣子，樂嗬嗬道：“有什麼話最好，攤開來，莫要引起誤會！”
    無形的鼓勵讓燕設雙頰慢慢變得微紅，拔直了嗓子：“我當然有證有據！可汗！各位長輩！蕭家的阿英，對遠哥有救命之恩，他一直說，若找到阿英，定要重謝！遠哥見過他！遠哥說不認識他！”
    她乜一眼隨風：“這個人，到底是什麼人！混進來有何居心！”說完此話，她用勝利者的目光掃過義成，心中躊躇滿誌，她當然不會一次過把所知道的都揚出來，她要一點點、一步步把義成揪出來！
    夏侯遠！
    無數念頭從這幾個漢人心中滾過，引發電閃雷鳴……
    這小子，簡直是那個累事的秦武陽！他到底和公主都說了些什麼？有沒有提到李靖的孩子？這人總不會笨成這樣吧——
    令狐和楊政道、楊亮都深深看著七郎，情知他必須作出回應，每個字都必須措辭嚴密！
    七郎捏緊拳頭，卻放鬆麵部表情，輕快地笑起來：“哈哈！夏侯小將軍口中的阿英，在下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但這個阿英，確是我們蕭家的人！”
    康乃密笑了笑，深不可測，目光如刀剮過隨風和七郎，刀鋒直逼義成眉心，懸在半空閃爍冷光：“尊敬的可賀敦，莫非，有人冒充阿英，混進唐軍？”
    冷汗讓義成的手心又凍又濕，她繃緊了雙肩，冷冷“哼”了一下，不予置評。
    她什麼也不能說。
    阿英在戰俘營報出自己的身份，早就去到隋王府；七郎他們來到之後，又被安排到了自己身邊。
    政道說，站在這裏的“阿英”，是李靖的女兒。
    阿英說，李家的女兒和七郎是一對。
    她們還沒有琢磨透，這個姑娘的用心和應如何充分利用……沒想到會出這茬子！
    這十多年來，她苦心暗中明裏扶植隋王府的勢力，早已引起突厥各大勢力的不滿，眼前這個康乃密，便是首當其衝——她能夠在草原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除了漢人的實力不容忽視，主要還是靠突厥各族元老的支持，一旦失去他們的信任，後果不堪設想！
    麵對沉默的對手，燕設公主高高昂起頭，把話語都捶打成馬刀，向著對方攔腰斬過去：“現在，可以肯定三件事！第一、定襄城裏，混進了奸細！第二、兩個阿英，必然有一個是假的！第三、必然有人在包庇假‘阿英’！”
    她的話砸地有聲，說完了，還感覺不夠，一口氣用突厥語把這件事重述一遍，即使是大部份元老能聽懂簡單的漢語——但，多一個人，多一份力！
    頡利可汗鬆開義成的手，望著七郎，緩緩發問：“蕭楚，怎麼回事？”
    可汗深不可測的神色，義成眸子裏的若有所示，無不讓七郎困惑，他哽了哽，才硬起頭皮道：“在下確實不清楚，既然公主說得如此嚴重，在下聽從可汗定奪。”
    阿英估計早就下落不明了，不然以公主的能力，也該替“秦武陽”把這個恩人找出來了……
    一個大黑胡子忍不住大聲說：“那還不容易！把另外那個也找出來，當麵對質！”
    其他人也紛紛響應，城裏的奸細必須清除，務必要徹查到底。
    康乃密捋了捋衣袖，陰陽怪氣地來了句：“要追查個戰俘的下落，比烤條魚容得易多！”
    燕設公主上身略略前傾，目光在義成臉上一寸一寸地移動，薄唇上露出稚氣的笑：“尊敬的可賀敦，您認為，包庇奸細的人，居心何在？按律該如何處置？”
    隨風誰也不去看，她低頭凝視靴尖，心中後悔得吐血：一開始，就不該冒充阿英！七郎的小廝那麼多，隨便編個名字，也比冒名頂替強！假如找到真的阿英，我該怎麼辦！
    坐在不遠處的令狐，被一種說不出的預感所震撼，燕設和康乃密配合無間的成竹在胸，這些突厥人的群情洶湧，義成和楊政道那做賊心虛的緘默，可汗無棱兩可的左右為難……所有這些，統統凝聚為一個巨大的漩渦，呼嘯著、快速旋轉著、叫囂著要把帳幕下的漢人卷進去，拖下水！
    糟糕，非常糟糕！必須找塊浮木！
    他遊目四射，最後鎖定康乃密粗短的脖子，在盤算著如何突然發難，劫持康乃密來扭轉劣勢。
    隻要能保住性命，無論如何，一定要保住全部人的性命！
    在眾貴族充滿猜測懷疑的交頭接耳中，義成畢竟是個從無數風浪裏走出來的上位者，她很快穩住心態，淡淡一笑，容光煥發，用觀音看善眾的眼神慢慢橫掃全場，語氣大度悲憫：“公主，依你說呢？”
    可汗盯牢公主，眼裏透露出很有火候的玩味之意。
    燕設公主往後縮了縮，一時間掂量不出輕重，她自己家裏也有個漢人將軍！
    康乃密迅速捕捉到了這微妙的變化，咕嘟一聲咽下口中的唾沫，粗著嗓子說：“唐軍快殺來，最怕的是什麼？是內應外合！公主，為咱大突厥著想，你知道什麼，都說出來！有什麼差錯，有我這把老骨頭替你頂著！還有……這裏眾位前輩為你做主！”
    義成的微笑變得僵硬，但她極力使之軟化。
    燕設公主飛快在心中衡量得失，在族人炯炯的目光之下，指著隨風和七郎，鼓起勇氣疾聲甩出在袖子裏藏了很久的暗箭：“他們，撒謊！咱草原上的兒女，有恩必報！為了幫遠哥找恩人，燕設去查過，阿英的下落，那個阿英從戰俘營，早進了隋王府！——那時，他們還沒來到！”
    一石濺起千層浪。
    帳幕內霎那間被沉重的死寂籠罩，氣氛讓人窒息！
    楊政道的麵色刷一下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