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冷風卷進來，七郎撩起帳簾，讓老漢人和瘦小漢子把一桶熱水抬進來，他看到令狐兩人的情形，心中了然，在替表弟高興的同時，不禁想起遠在天涯的宇文叢碧，一個莫名其妙的念頭冒了出來：令狐和阿風，也算日久生情吧？如果這樣，阿碧和子俊……會不會也……？
    不會的，一定不會的，子俊對他的未婚妻死心塌地……
    隨風看到有人進來，醒悟起自己很“理所當然”地被令狐抱在懷裏，頓時羞得臉上發熱，忙掙紮著要站起來，嘴裏胡亂說著：“很抱歉，弄髒了你們的衣裳，一頭一臉……”
    令狐並沒注意老漢人和那漢子詫異的目光，他懸著的心剛放下，見隨風臉青唇白還掙紮要站起，便柔聲說：“別亂動，去那邊休息一下吧。”，扶著她到木床邊坐穩了，才轉身去洗手。
    在他們洗刷的當兒，隨風暈沉沉地抬不起頭，垂下眼看著自己的靴尖。
    這雙新皮靴……恐怕是世上獨一無二的。
    前天，隋王府裏的鞋匠為七郎他們幾個做靴過冬，她這個小廝本就沒份，就算有，也不敢把腳伸出來。於是，令狐帶了她跑去找定襄城裏最出名的鞋店，訂做了兩雙。
    還記得，他為了免得讓鞋匠觸碰到自己，親自蹲下身來，替她脫去舊靴，用軟尺一圈圈仔細量度尺寸，邊量還邊說：“這皮靴，最講究的是合腳，前麵的彎位和腳弓的弧度，都要恰到好處，才穿得舒服，隨便買現成的，你也知道，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象走在暖暖的雲端，她不停回憶過往的種種，越想越為他這種好到了極致的柔情迷醉，悄然間，令狐彎下腰，拿著濕布輕柔擦拭她臉上的血跡，她被動躲閃的目光懵懵然投入他的心海裏，再也無法抽出，輕飄飄地，輕飄飄地，沉淪……
    帳外忽然傳來嘈雜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將恍然沉迷的隨風驚醒，抬眼望去，康乃密魁梧的身影如同遮天烏雲出現在他們跟前，接著楊政道等人魚貫而入。
    冬日裏，康乃密的臉寒光照人，他皺著眉，提起上眼皮，三角形的眼睛閃出兩束幽幽的冷光，直接紮在隨風臉上。
    隨風從心裏滾出個冷噤，不自覺地拉下眼簾，看著自己吊在床邊輕輕晃動的靴子，覺得怎麼看都像兩隻找不到岸的小船……
    令狐直起腰，和七郎並肩衝著對方行禮，七郎朗聲道：“康乃密大人，王爺，方才我等多有失禮，回頭就去給王子和大人請罪！”
    康乃密遲緩長久地打量他們倆，操著不大流利的漢語，說了句：“可汗即將來，你們，也來。”
    什麼事？令狐瞪大眼睛望向楊政道，楊政道笑了笑：“可汗午時來，觀看新兵器演試，疊羅施王子邀請你們也出席。”他看著七郎道：“尤其是表叔，思昊說你也出了很多力，這次盛會必然要賞麵的。”
    七郎指指自己和令狐，苦笑：“王爺，你看，我們這般狼狽……”
    楊政道繼續保持微笑：“侄兒已經派人回府取衣物，表叔不必擔心。”
    令狐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隨意，語調平平道：“王爺，阿英傷了手，我先送她回府。”
    楊政道還沒來得及點頭應允，康乃密已經“嗬嗬”笑起來，先來了句：“漢家的男人，水一泡，就散了？嗬嗬！”然後側頭“嘰裏咕嚕”和楊政道說了幾句突厥話。楊政道隻好和令狐說：“康乃密大人說，是他手下的粗人誤傷了阿英，待會兒他讓那人給你們賠罪，還說什麼表演個飛刀給阿英看。”
    令狐和七郎麵麵相覷，賠罪？表演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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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強鄰大軍壓境，突厥全國上下已經進入高度戒備狀態。
    除了調派重兵沿境防守，定襄作為東突厥的國都所在，頡利可汗把大部分精兵都留守本城，除了加固防禦工事、士兵每日操練，不斷收羅兵器戰馬，對兵器馬匹的裝備也要求精益求精。
    對於頡利可汗把這個重任交到隋王手上，族中的元老大多抱質疑態度，這也算是今天他們拉大隊駕臨此處的主要原因。
    午時的太陽高高掛在晴空，兵工坊西隅的大空地上，風把帳幕上的三角紅旗刮得獵獵作響，黃白色的大帳幕下拉開紅色氈毯，一行行腰佩彎刀的突厥大漢列隊戒備，拱護著帳幕下的突厥王公貴族們。
    楊政道陪同頡利可汗父子和幾位突厥元老在場內轉悠，近距離視察那些新兵器以及戰馬裝備。
    而楊亮則指揮數十名工匠在安排布置演試的家當，他和其他漢人一樣，表情肅穆嚴謹。
    當隨風捧著包成粽子的手，腳步漂浮跟著七郎和令狐來到盛會，七郎馬上被人接了過去，做楊亮的助手打點一切。
    令狐慢騰騰走在汗王的侍衛身後，他心不在焉，滿腦子淩亂正想找個借口帶隨風先走人，帳幕下端坐的義成公主早就衝著他微笑，示意他過去她身邊。
    三麵擋風的大帳幕，義成高距中央的主位，她身旁的空位不用說是可汗的，兩邊散坐著眾多突厥貴族。
    令狐側頭看看麵無人色的隨風，很無奈地走過去，恭恭敬敬拜見義成公主，接著自然是在義成公主的引薦下，逐一和在場的王公貴族們打招呼。
    燕設公主不等義成引薦，就走過來笑嘻嘻道：“不必勞煩可賀敦，我們早就認識了……令狐哥哥，是不是？”
    令狐被她身上的橙紅繡金兜篷耀花了眼，他清理一下紛亂的思緒，微笑象麵具一樣掛在臉上，斯斯文文地說：“人熟禮生，在下拜見公主。”
    燕設公主仰頭“咯咯”笑起來：“本來我不想來的！後來聽說你們在，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