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秋昏塞外雲 第086章 旖旎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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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啟明星在天際亮起,秋風颯颯,白霜滿地,低低的山穀口一隅,悠然升起一股灰白的煙。
簡陋的帳篷前,楊亮疲憊不堪,但還是撐著重新生起火堆,在火上架起鍋水。
喝水吃幹糧之前,還得先換下這身唐軍的戎裝。他和隨風倒也罷了,偏生令狐滿身是傷,傷口的血凝固時,把貼身衣物都粘牢了,必須用熱水逐點泡軟了揭開,方能上藥包紮。
曙光初露,第一鍋熱水已經送進帳篷裏了,現在輪到燒他們自己喝的水。
楊亮下巴開始長出須根,眼底發青,坐在硬邦邦的石塊上,不時用木棒搗騰搗騰火堆,火苗在他眸子裏跳躍,他的思緒飛出很遠很遠……
矮小的帳篷內,一股腥臊味,他們不得不把帳門打開,讓空氣流通,讓光線照亮昏暗的小空間。
令狐解下盔甲,檢查傷口,幸虧有軟甲護身,受創處多數在臂膀四肢,沒傷到要害,可傷得很深,也夠他受的。
隨風半蹲在地,小心翼翼用半粘熱水的幹淨布,開始那浩大的工程。
不知道是不是餓,她的手總在抖。
令狐歎口氣:“算了,你使勁扯吧,我頂得住。”
冷風吹進來,令狐無法分辨是冷還是痛,膝蓋牙關開始打架:“這,家夥……小氣……才那麼點……”
她不理會他的話,繼續仔細清洗傷口,說:“你看好那點金創藥,別灑了,你的小命,全在這上頭呢。”
“你怎麼就沒想到要帶?”
“我帶了,每個兵都有點傍身的,不……過,也許丟了……”他也不太肯定。
隨風搖頭歎氣:“要過幾天,才能知道愈合效果,會不會化膿。兄弟,你可千萬別高熱,我怕我這點醫術,應付不了。”
令狐逸看看帳篷外楊亮的背影,低下頭,悶悶說:“阿風,七郎多半沒了,我要去給他姑母報個信……如果,我……恩,你讓那姓楊的送你回去找你爹。我們的事,你別管了。”
隨風聽他這麼說,心中覺得很不舒服,就拍拍他的肩膀:“令狐,我記得七郎跑在我們前頭,也許他也逃出來了。我還想著過了這關,一起去找他呢!……你一會兒說要保護我,一會兒又叫我跟人走,難怪阿英說,表少爺的心思,沒人猜得到。”她的目光也滑向外麵,悄悄說:“我當然會回家,不過不要他送。”
聽到此話,令狐眼中亮光閃爍:“表哥也許沒死?阿風,關外天大地大,哪怕我們半句番話都不會,也要把他找到!”他精神振奮起來:“我們一起去找他?!我沒事,一定不會有事!”
“你別亂動!這幾天不要亂吃東西,不要粘水,應無大礙,刀疤就少不免了。”她有點替他可惜,隨口說:“以後你在你娘子跟前可就威風了,可以每道疤都編段英雄史,把她鎮得一愣一愣的,這輩子都不敢欺負你。”
令狐用手指在膝蓋上畫圈,半真半假笑道:“好啊,以後我指點著刀疤編故事給你們聽,你可不許在她們麵前拆穿我!”
他把“你們”兩個字說得特別快,說完了,心跳得有點快。
隨風剛好在謹慎均勻地撒藥粉,沒有留意到他的“你們”,卻聽到了“她們”這兩個字,扁嘴道:“七郎據說是為了尋找知音人,才拖到現在還不成親。你呢,既然立誌要娶一堆妻妾,養一群孩子,為何不早早開枝散葉?在那裏到處晃悠,勾引小姑娘,安的什麼心?”
令狐拚命讓注意力逃逸出痛和麻之間,扯動嘴角,信口開河:“我們家有個規矩,正室以下的妾,要讓妻子來選,所以啊,我多年來物色了很多候選佳人,隻等著我的妻子來逐一挑選,這樣,才能夫妻和睦,妻妾間姐妹情深。”
說話間,隨風把所有傷口都處理好了,見他被包得像個粽子,行動不方麵,便好人做到底,把早就翻出來的粗布衣裳給他小心套上,看他說得過癮,忍不住說:“你想得美!能心平氣和幫你選小妾的女人,多半是個瘋子,要不就是個傻子……哼!我們拭目以待呢!”
她說此話時,剛好轉到令狐跟前,在替他把前襟打結,令狐看她一副抱打不平的樣子,覺得好笑,連被金創藥醃著的四肢也沒那麼痛楚,越發來了興致:“是啊,也許我就是要娶‘風姑娘’,嗬嗬……別人不懂欣賞的姑娘,在我眼裏也許是個寶貝呢。”
隨風連連點頭,非常同意:“不是瘋子,誰會嫁給你這個花心大少爺!坐下,我給你把頭發梳梳,今天的人情,算是你欠我,將來要還的!”要喬裝成本地人,非得從頭到腳都換裝,她和楊亮待會兒也要如此折騰一番。
令狐笑了笑,臉上華光隱現,輕車熟路地擺出情深款款的樣子,溫柔得要感動死人:“當然要還,我用一輩子來還……”
隨風的心無端跳了幾跳,忽然精明起來,豎起一根指頭,笑眯眯說:“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嗯,你以後就是我們家的禦用羯鼓鼓手,可得隨傳隨到……呃……不許食言!”說到後麵,她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妥當,可又說不出,碰到對方帶笑意的目光,不禁有點心虛,眼神躲閃,忙轉到他身側去解開他的發髻。
令狐忍不住笑出聲:“嗬嗬!‘我們家’,既是我們家,絕對沒問題,隨傳隨到,不傳也到。”
頭發裏全是沙塵碎草,幸虧她隨身帶有密齒的銀梳,便摸出來細心篦掉,聽到他這話時,剛好左手握著他的一小縷頭發,順手稍用力扯扯,笑罵:“去你的!……不安好心!哼!這麼髒的頭發,不如剃掉算了,令狐大師,禿頭更象蠻子呢!”
令狐趁勢側身去掐掐她的臉頰,低笑著:“小髒貓,原來天底下最會捧高自己的人是你!”
她一時拐不過彎,大眼睛裏全是無辜:“我什麼時候捧自己了?”
令狐便收斂笑容,單掌立在胸前,垂下眼簾,正經到不得了口宣佛號:“阿彌陀佛!見到這位女施主,連得道高僧都坐不穩,動了凡心……阿彌陀佛,女施主的非凡魅力可見一斑……”
說到這裏,看到她彎腰翻動手邊的雜物,嘴裏嘀咕著:“剃刀呢?方才明明看到在這裏的……”他忙提高聲音說:“這位女施主,你大發慈悲,就別周圍逛啦!你看,為了親睹你的絕世風姿,佛祖神仙們都駕臨了,快擠不下啦!……哎呀!神仙打架了!……壞了,壞了,萬萬年道行今朝喪!”
他猛然痛叫起來,原來是隨風氣不過,踹了他一腳。
這麼一笑一鬧,帳篷裏狹小的空間彌漫著旖旎風光,總算衝淡了這兩天的血淚傷痛,也讓他們兩人從無情殺戮的壓抑中得到喘息。
自從離開太原郡,兩人都差點忘記了他們以前的日子曾經如此逍遙自在,無憂無慮……現在淪落敵邦,無視隨時可能降臨的生存危機,拋開牽掛,居然還可以發自內心笑出來,都不約而同有種再世為人的唏噓。
鬧歸鬧,正經事還是要做的,隨風最後硬是板起臉,舉著銀梳說:“時辰不早了,你到底要不要梳頭?”
令狐從小和姐妹們廝混大,當然曉得把握分寸,聞言便乖乖點頭,眨眨桃花眼,笑得真摯動人:“要,怎麼不要?風兄弟一梳之恩,無以為報!”
他的神色,他的話,都讓隨風聯想起青樓術語,她終於破功,忍不住哈哈大笑,這一笑,那簡直是前仰後合,馬翻人仰。
看著這個身穿戎裝,笑到完全顧不上儀態的女郎,令狐搖頭,歎息道:“唉!令狐啊,令狐,你指望這個瘋丫頭和你一起去找七郎,恐怕不到半路先給氣死了。”
“你們要去找七郎?”楊亮的聲音在帳前響起,一股醃肉烤熱後的香氣飄進來。
隨風背向帳門,嚇了一跳,笑聲嘎然而止,轉過身尷尬得滿臉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