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一世 祁煉 第十一章 凶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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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旱還在持續,眼看又過去一月,這天除了入夜時分,便如一頂巨大火爐焦烤著大地蒼生。莫說南方,就連北方百姓亦食不裹腹,紛紛朝蒼焰投奔,以躲饑荒。
守城參將每日都要上報流入蒼焰的災民數量,握著那折奏章,尉遲祁煉麵色凝重,這數字日日都在增加,蒼焰雖大,卻也容不下那樣多的人,何況這數目龐大的百姓,光每日口糧亦要靠國庫下撥救急。若再持續幾日,隻怕也撐不了多久。
正當朝野上下無不心急如焚時,一個傳言不脛而走。
說近日熒惑[注1]來犯,觀其星象,大有熒惑守心之勢。熒惑主火,素來被認為是不詳的征兆,心宿象征帝王,亦主火。若“兩火”相遇,則兩星鬥豔,火光衝天。此大凶之兆,預示有人企圖易主,危及帝位。於是便有這持續數月的旱災,以昭天意。
縱觀炎炔上下,除了一國之君尉遲祁煉,手握大權,風頭正盛的,便是國相清雲殤。
起初也有人懷疑另一火乃義信侯鳳虞,自入朝那日起,鳳虞便隻著一身紅衣,遠遠望去,與那燃燒的熊熊烈火無異。然,鳳虞畢竟身為夜郎皇子,背負國恥家恨,縱使先帝尉遲承煬不予計較,仍將白虎印賜予他,卻始終未曾手握實權,那枚印,相較國相清雲殤的蒼龍印,實則隻是一介陪襯而已。且鳳虞一直以來,雖為王侯,對家國天下事,幾乎不予置評。身居高位,形貌張揚似火,卻淡然世外,憑這一點,便大大打消了朝臣對這位夜郎皇子的顧慮。
反觀國相清雲殤,見其之人無一不感歎,麵容似精心雕琢過,青眉上揚,丹眸宛轉,絳唇挺鼻,肌白勝雪,青絲垂髫,如此傾國傾城之貌,雖是一介男子,卻依舊有人暗地裏將他與那古往今來的絕世紅顏相較。隻是,自古紅顏多半薄命,且都禍國殃民,妲己,褒姒,飛燕,玉環……又有哪一個不被後人唾罵為禍水?且不說如此,國相清雲殤年紀輕輕便被先帝委以重任,十多年來,大權在握。如今,不止先帝,就連當今聖上,亦與他交好,依戀之情原隻在後宮傳誦,眼下竟連久居宮外的文臣武將亦有所聽聞。說皇上一日不見國相便夜不能寐,朝中大小繁事,無一不與國相深討。當今天下,要說是皇上與國相的,亦不為過。
功高蓋主,自古如此。身居高位者,無不步履如冰,大智若愚,惟恐有朝一日光芒太甚,成為聖上眼中釘,惹來殺身之禍。
清雲殤不是不知道,他的存在,從前朝開始,便是許多人心頭刺。隻因那時,他隻是區區男寵,就算有翻雲覆雨的本事,也跳不出尉遲承煬的手心。難得的是,承煬懂他,信任他,肯將衷腸與他一一訴說。隻是那時,二人都暗懷私心,麵上似知己,卻始終隔著一層紗霧。如那一汪清水,表麵清透幹淨,隻需輕輕一攪,便會觸及深藏於底的泥沙,渾沌一片。
城府極深,性情剛烈如尉遲承煬。深不可測,氣定神閑如清雲殤。
自相遇那一刻,便注定都將死守各自心中的底限。如此心高氣傲的二人,許多時候,雖似融洽得如膠似漆,然而,他要的是他的天下,他求的是他的長生。
這殊途,豈能輕易同歸。
這一世,卻不知為何,清雲殤與尉遲祁煉,始終不曾劍拔弩張過。祁煉,比起承煬,少了幾分戾氣,多了些許柔情與真誠,在不覺間,漸漸將清雲殤一直以來死守的防線擊潰。因著這份感動與眷戀,炎炔國相,亦不再似從前那般冰冷如霜,世人看到的,便是那個輕柔溫和,對聖上百般繾綣的清雲殤。
集萬千寵愛,權傾朝野。雖是清雅淡然,卻不得不叫人對他提心三分。隻怕當下,在眾人眼中,他與鳳虞的秉性,該調一調才對了…
流雲殿,正伏於案上潑墨作畫的白衫男子,凝神靜氣,手下筆到之處,如微風細雨拂過,頓時綻開數朵蓮花,蓮葉落珠,輕盈欲滴,再細細看去,花瓣卻不似平常的粉紫或絳紅,而是透著幽幽絕世之氣的墨青。
小慶子在一旁望著主子,心下雖早已堆滿怒氣,卻又不得不強忍下來,隻得不時傳出聲聲歎息,希望這淡淡然的男子能快些畫完,也好將那番說辭與他道來。
“歎夠了沒有?”清雲殤微一挑眉,語氣雖冷,臉上卻泛起淡淡笑意,
“公子!”小慶子如得大赦般,大叫一聲,“公子可知道近來朝中如何談論你…那些迂腐之人!可恨!”
“你都說迂腐了,還與他們置什麼氣,”清雲殤麵色平淡,又抬筆如行雲流水般在紙上一揮,一幅雨後青蓮圖便躍然紙上,那表麵浮起的一層氤氳之氣,當真似甘露淋過,絲絲涼意沁入心脾,就連窗外豔陽亦退去幾分炙熱。
“…可是,他們竟然說公子你便是那‘熒惑’!此次大旱,乃是先兆!這大逆不道的話也虧他們講得出,誰不知道公子一心為國,輔佐皇上,憂心天下,他們…他們怎的這般不知好歹!”小慶子一番話如妙語連珠絲毫不喘一口氣,看樣子當真是氣急了,
“‘熒惑守心’是真,”清雲殤緩緩放下手中畫筆,攬起衣袖,抬眼望了望窗外,眉間隱含一層憂色,“大旱之初我便已測出幾分,隻是,此次‘熒惑’周圍環暈太濃,竟無法觀到它的軌跡,”
上月尉遲祁煉夜裏忽起高燒,這樣突如其來的重疾,當時便已隱起疑心。再說尉遲祁煉八歲那年,亦如此般,‘熒惑’來犯,翌日便高燒不退。如此看來,隻怕這朝野中,當真有人有朝一日會危及皇位。想到此處,眉間暗沉之色,又深了幾分。
這天下,是尉遲承煬刀劍戎裝,金戈鐵馬,馳騁疆場數十載,後又改舊製,立新規,匡扶八方,惠澤九洲才一朝登上王位,豈可易作他主?!
清雲殤眉眼稍轉,又憶起曾與尉遲承煬作伴的二十年。他傾盡心力,助他開疆擴土,穩固江山,每每看到他意氣風發,壯誌將籌,便有種說不出的動容。
這天下,曾是將二人緊緊相連的繩索。
“公子…”小慶子在旁見主子又陷入沉思,心下連連歎氣,他深知,這傲然於世的男子,從來不會憂心自己,他記掛的,始終是那個坐在龍椅上的人。
“何事?”清雲殤收回眼眸,側首問道,
“朝臣議論之事,小的恐會有損公子清譽,”
“隨他們去,”清雲殤淺笑輒止,又望向殿前那片開著碩大花苞的廣玉蘭,時至仲夏,卻依然盛放於枝頭。
入夜,清雲殤依然於案旁端坐,手捧《天文誌》,末香爐中,點點瓣香一明一暗,青煙繚繞。小慶子早已困頓,得到恩準便忙不迭跳上床,不消片刻就傳出貪睡的鼾聲。對於這些嘈雜之聲,清雲殤從來不聞於耳,隻靜氣細細揣摩書中玄機。
夜涼如水,轉眼月已升至半空,迎著那縹緲月色,流雲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不用抬頭便知道是誰。
“雲殤,”尉遲祁煉目色柔膩,著一身錦緞蠶絲素衣,衣衫表麵沾了一層清露,望見流雲殿燈火還未滅,便急匆匆奔了進來,
“皇上,夜已深,怎的還來此處,”眼下許潛在場,清雲殤微微一頷首,為避嫌,沒有直呼尉遲祁煉名諱,
“其實早早便睡下了,輾轉反側,始終沒有睡意,便來看看你,”尉遲祁煉抬手輕輕彈去衣上露珠,行至案旁,順手拿起那本《天文誌》,又轉眉望著清雲殤,
“雲殤通曉天文?”
“略懂皮毛,”
“噢…既是如此,可否說一說最近朝廷盛傳之事?”尉遲祁煉說著,左手一揮,示意許潛退下,
“不知祁煉想聽什麼,”清雲殤淡淡一笑,眉眼如水,脈脈微漾,
“‘熒惑’與‘心宿’,大司命說,眼下有‘熒惑守心’之勢,不知雲殤怎麼看,”
“確有其兆,且此次來犯,勢不可擋,隻怕…”清雲殤頓了一頓,“若非國禍,便是君…亡,”
平日冷清寂寂的臉上,難得見此濃稠的憂慮之色,尉遲祁煉心有不忍,上前將清雲殤攬入懷中,輕聲安慰道,
“祁煉命大,何況,有雲殤在,豈會忍心離去?”
就算整個天下都懷疑詆毀他清雲殤,卻還有一個人願意相信。
“…雲殤隻恐天命難違,”眼眸深處,那抹悲憫汨汨溢出,從來不知,竟會如此害怕分離,曾經未表露過的情愫,此刻在他懷中才深切體會,這個人,原來一直都不願放開。
“縱有天命,祁煉也定會扭轉乾坤,”
注1:即火星。由於火星呈紅色,熒熒像火,亮度常有變化;而且在天空中運動,有時從西向東,有時又從東向西,情況複雜,令人迷惑,所以我國古代叫它“熒惑”,有“熒熒火光,離離亂惑。”之意。
“熒惑守心”在古代看來是很不吉利的現象。《宋誌》中有“熒惑犯之,國衰,兵敗”;“熒惑守,為亂,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