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長歌愣了愣，道：“這不是一回事。”
    無情道：“該死之人，死了，難道不應該？”
    古長歌道：“應該，可這不是一回事。你當時知道他們是壞人，該死嗎？”
    無情道：“感覺是。”
    古長歌道：“所以，你不清楚他們的好壞，不能確定他們該不該死，怎麼能輕易舍棄他們的性命，將他們的性命不當回事呢？”
    無情道：“所以，我隻殺了滿天星。因為滿天星不但要殺我的馬，還想殺了我。”
    古長歌感覺自己被無情的話繞進去了。
    他想了想，說道：“可若當時的人都是好人呢？為了保命，哪怕是好人，也要選擇舍棄馬的，你怎麼辦？將搶你馬的人都殺了？”
    無情道：“若當時的人都是好人，當時的事就不會發生。”
    古長歌問：“如果呢？”
    無情道：“沒有如果。”
    古長歌眉頭緊皺，沉默片刻，搖頭，肅然道：“你說的不對。”
    無情道：“哪裏不對？”
    古長歌道：“不對就是不對。人的命就該比馬的命有價值。人命就是最重要的。你不該輕賤人命，漠視人命。”
    無情道：“惡人的命，該死的人的命也比馬的命有價值？”
    古長歌道：“對！”
    無情問：“你以後再見到他們，會不會殺了他們？”
    古長歌道：“會。”
    無情問：“你以後再見到我的馬，會不會殺了它？”
    古長歌咬咬牙道：“不會。”
    無情問：“為什麼？”
    古長歌閉口，唇抿成了一條線。
    無情追問：“為什麼？”
    古長歌不語。
    無情再問：“為什麼？”
    古長歌被逼問得沒法子，隻能鬆口，偏頭看向一旁道：“他們是惡人，該死，你的馬，你的馬未曾傷人，不曾作惡，不該死。”
    無情又道：“如果當時我舍了我的馬，古大俠，你能保證咱們這些人都能得救嗎？”
    古長歌道：“沒有如果。”
    無情道：“我認為，沒有如果，但你認為，可以有如果。我是在替你發問，不是為我自己而問。”
    古長歌轉身，再次麵向無情。
    他的目光很複雜，但失去了熱情。
    他凝視無情半晌，沉聲道：“不能。”
    無情問：“如果我的馬死了，血食卻不夠，古大俠，你要選誰當血食？”
    古長歌攥緊了手掌。
    無情又問：“選你自己？”
    古長歌不答。
    無情道：“選我？選仙卿？選水龍吟、火鳳鳴、龍紹蘭，還是選那些惡人，本就該死的惡人，死不足惜的惡人？”
    古長歌不答。他的手在顫抖。他的額頭沁出了冷汗。
    他的心中有答案，但他說不出口。
    無情道：“你見到我殺了滿天星之後，是不是認為，我會為了保我自己的命，將他們都殺了？”
    古長歌長歎一聲，無奈道：“是。”
    無情道：“你是不是還認為，就算他們不是壞人，我也會為了保命而殺了他們？或者這樣說，我將他們一個個殺光之後，為了保命，還會繼續殺你們這些好人，甚至自己殺了自己的馬，殺了仙卿？”
    古長歌道：“是。”
    無情道：“你覺得我不該將他們喂蟲子，來救我自己？”
    古長歌道：“是。”
    無情問：“那你當時打算用什麼法子脫困？”
    古長歌道：“沒有。”
    無情問：“所以，為了拖延時間想法子，血食是必須的。”
    古長歌道：“是。”
    無情問：“在我動手之前，那個女人已經殺了和尚當血食。有她為例，我就算殺了我的馬，沒有跟滿天星動手，一旦血食不夠，還是會有人被殺，是不是？”
    古長歌隻能道：“是。”
    無情道：“他們為了保命，根本不會在乎身邊人死活的，是嗎？”
    古長歌道：“是。”
    無情道：“因為他們是惡人，殺人已是家常便飯，隻要自己不死就好，是嗎？”
    古長歌道：“是。”
    無情道：“所以，不管誰先死，總是要有人死的。不管誰動手，總是要有人動手的，隻不過，我殺了滿天星之後，紫臉膛的男人瘋了之後，恰巧血食夠了，無人有必要動手了，是不是？”
    古長歌道：“是。”
    無情道：“你也有動手的可能，是不是？當然，你要先用馬。”
    古長歌不答。
    無情不追問了。
    他換了個問題，問道：“那你有沒有想過，我在動手之前會問問你，他們是不是惡人，該不該死？”
    古長歌聽了此問，覺得心揪緊，好像被針紮了一下，刺痛起來，忍不住咬了咬唇道：“沒有。”
    麵皮發燙。
    無情道：“你有沒有想過，惡人死光之後，為了你，為了你們這些好人，我會甘願殺了我的馬呢？”
    古長歌顫聲道：“沒有。”
    無情問：“為什麼不這樣想？”
    古長歌又不說話了。
    無情道：“你認為我跟他們一樣，不會將他人性命當回事。”
    古長歌頷首，輕輕地頷首。
    無情又問：“你認識我多久？”
    古長歌道：“不足一個時辰。”
    無情道：“不足一個時辰，因為看到我殺了一個要殺我的人，你就斷定，我是漠視生命之人？”
    古長歌慚愧，不敢開口。直到此時，他意識到，他好像將人看錯了。
    無情道：“你不了解我，所以，不要試圖改變我！”
    古長歌無話可說，再度沉默了。
    但他沒動。
    無情問：“古大俠，還有何話說？”
    古長歌覺得心裏很苦澀。
    他張張口，欲言又止，又張張口，強笑道：“我是為你好！”
    無情凝視古長歌。
    古長歌覺得，“我是為你好”，這句話出口之後，他一下子放鬆了很多。失去的底氣回來了。
    是啊，他本就是為無情好，即便是他看錯了人，他的心意是好的，不是虛假的。
    他隻是多慮罷了。
    他不再強笑而是真的笑了。
    卻聽無情道：“今日，你說為我好，置我的馬於死地。他日，你說為我好，又想讓我身邊的誰死呢？前輩心意，晚輩心領，恕晚輩不能接受。”
    說罷，無情向古長歌行了個禮，對沈仙卿道：“咱們走了。”
    沈仙卿瞧瞧他，瞧瞧古長歌，點頭“哦”一聲，跟古長歌也行了個禮，笑了笑，拽著白月光跟在無情的身後。
    少年們和白馬遠去，消失在黑夜裏。
    古長歌佇立。
    夜霧染濕了他的衣服。
    腳步聲從背後傳來。
    古長歌長吸口氣，收斂挫敗之感，回頭望向來者。
    來者是龍紹蘭。
    龍紹蘭彬彬有禮。
    他道：“前輩，你們久久不歸，我擔心有意外，過來瞧瞧。”
    眼光四轉。
    他問：“沈家兄弟倆呢？”
    古長歌道：“走了。”
    龍紹蘭意外，道：“走了？這麼晚，現在走了？為何不等天亮呢？他們有急事？可需要幫忙？”
    古長歌歎息。
    龍紹蘭發覺古長歌神色有異，似是鬱悶，問道：“前輩，發生何事了？”
    古長歌擺擺手，示意邊走邊說。
    龍紹蘭聽了古長歌和無情所說的話後，微笑道：“前輩，你多慮了。”
    古長歌道：“我是多慮了，不但多慮了，還多嘴了。”
    龍紹蘭道：“前輩莫要誤會，晚輩不是這個意思，晚輩的意思是說，少年隨性，有幾個會喜歡聽道理呢。等以後他們遇事多了，自然而然就會明白前輩好意。前輩不用擔心。前輩是防微杜漸，雖然說背後言非君子所為，但實不相瞞，那沈仙君小兄弟傲然孤僻，性格古怪，一身業藝驚人，晚輩見他出手之時，不由得心驚膽戰。前輩一番教導心意，並非多餘。天之驕子，若不走正道，後果難以想象啊！”
    古長歌喜動顏色，問道：“你也這樣想？”
    龍紹蘭欲言又止。
    古長歌停步，見火光處還遠，說道：“有話直言，但說無妨。”
    龍紹蘭道：“那晚輩就失禮了。”
    他道：“前輩，當時情況危急，沈小兄弟所做的事情不能說是不對，但也不能說是全對。他決斷之快，咱們之中沒有一個比得上的。他能那麼快拿定主意，對他人性命看得實在不是太重。晚輩覺得，前輩之憂慮，並非沒有必要。”
    古長歌緩緩點頭。
    龍紹蘭又道：“不過，人家有自己的師父，咱們當外人的，實在不好在這種事情上多說什麼。也或許，人家是真聰明，打算周密，並非任性決斷，畢竟，第一個領會到毒蟲不會無窮無盡的人是他。或許，他早就盤算好了。滿天星那幾個人也是死有餘辜。咱們能脫困，也多虧了他狠下殺手。”
    古長歌沉思片刻，“唉”一聲，說道：“武林中，難得有如此年輕、優秀的後輩，他若日後行事有差，當真可惜。”
    龍紹蘭附和：“前輩說的是。”
    古長歌道：“你說的也不錯，我跟他們非親非故，確實沒資格管這件事。先觀望吧，多少好男兒沒人盯著教，也都成了豪俠，沒出什麼亂子。回頭，我再跟蕭幫主提提此事。讓他幫忙指點、指點那孩子。”
    龍紹蘭問：“前輩所說蕭幫主，可是丐幫幫主，蕭遙幫主？”
    古長歌笑道：“正是，江湖上可沒有第二個蕭幫主。”
    想到好友，古長歌笑意濃厚。
    龍紹蘭道：“晚輩曾與蕭幫主有過幾麵之緣，卻不知蕭幫主與沈家兄弟有舊。”
    古長歌道：“我今日與他們親近，除了見二人容貌出眾，氣質獨特，也因為發現了他二人與蕭遙有關係。那沈仙卿手裏有一片木竹葉，正是蕭遙的信物。”
    龍紹蘭微笑道：“早就聽聞蕭幫主正直、豪爽，他能將信物交給沈家兄弟，看來，他對沈家兄弟也很欣賞。”
    古長歌點頭，“嗯”一聲，說道：“木竹葉意義重大。丐幫中人，見木竹葉，如見幫主。蕭遙這麼多年來，據我所知，算上沈仙卿手裏那片木竹葉，一共送出去兩片。可見，他對沈家兄弟是真喜歡，這是交待丐幫罩著兩人呢。”
    龍紹蘭微露羨慕意思，說道：“能被天下第一大幫罩著，沈家兄弟福分不淺。”
    他接著又道：“他們被如此寄予厚望，若是走錯了路，那就太不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