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呂鷹傷重，不能走遠，宿在了客棧的獨院裏，就在無情和沈仙卿所住的樓層之後。
    是以，呂鷹的弟子的驚呼聲能傳過來。
    沈仙卿拍拍床板。
    無情走到床邊，坐下。
    沈仙卿抱著枕頭，將下巴搭在枕頭上，斜著腦袋，問道：“呂鷹昨天傷得那麼重嗎？”
    無情道：“傷勢定然不輕，而且，他也有些歲數了。”
    沈仙卿打了個打哈欠，說道：“那個俞全豐把人打死了，這下，兩家結了死仇了。不知道那幫弟子會不會去為師父找俞全豐報仇。”
    無情道：“跟咱們沒關係，你接著睡吧。”
    沈仙卿扁扁嘴道：“這麼吵，怎麼睡啊，不睡了。”晃晃腦袋。亂發飛舞。
    他喚道：“哥哥。你又打坐一晚上啊。”
    無情道：“睡了兩個時辰。”
    沈仙卿道：“那怎麼不上床來？地麵多冷啊。”
    無情道：“我不覺得冷。”
    離開無情山莊之前，無情一直借助寒潭練功。這地麵之寒怎麼比得上寒潭之寒呢！
    沈仙卿歎道：“搞不懂你。”
    無情道：“我會在十六歲開始接受挑戰。”
    沈仙卿道：“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搞不懂你，明明從十八歲開始也可以，你非要提前兩年，你以為自己是鐵打的嗎？天黑了不睡覺，對嗎？不睡覺的話，天為什麼變黑啊，一直亮著不就得了。你這是違背天意，早晚要出事的。”
    無情道：“我心裏有數。”
    沈仙卿氣悶道：“反正，我說多少遍，你都不會聽的。算了，不管你。”
    無情道：“我不會有事。我答應過你，我不會隨隨便便死。我不會騙你。”
    沈仙卿盯著無情片刻，“嗯”一聲，微微一笑，起床梳洗。
    清涼的水衝走了鬱悶。
    沈仙卿精神一振，拉著無情外出吃早點。
    他昨日跟小二打聽了，這裏的魚肉餛飩很好吃。最好吃的魚肉餛飩是一個姓苗的老板賣的，就在客站附近的巷子口。
    兩人到了巷子口，找到了餛飩攤，要了三碗餛飩。一碗是沈仙卿的。兩碗是無情的。
    他們是今日的第一份客人。餛飩很快煮好了。
    苗老板將餛飩送上桌，見兩個孩子長得好，笑眯眯道：“兩位小公子起這麼早啊！”
    沈仙卿笑著回應道：“是啊，昨天跟小二打聽了，說，您這裏的餛飩最好吃，我倆架不住饞，就早早過來了。”說著，用勺子舀出一個餛飩，吹了吹，當著苗老板的麵吃掉，讚道：“好吃！”然後，拉一下無情，問道：“哥哥，好吃嗎？”
    無情點頭。
    苗老板當然歡喜客人喜歡自己做的餛飩，覺得麵前這孩子真是太討人喜歡了，關鍵是會來事，讓人舒坦。
    此刻，其他客人還沒來。
    苗老板坐在兩人這桌，跟倆孩子說說話。
    他道：“小公子外來的？”
    沈仙卿道：“是啊，路過這裏。”
    苗老板問：“家裏大人呢？”
    沈仙卿道：“就我們兄弟倆，沒大人。”
    苗老板道：“那你們來的不是時候。昨兒這裏出了人命。”歪歪手指頭，指向東方，道：“碧海幫三當家死了。城裏亂了，來了好多江湖人，你們沒事兒別在外頭跑啊，吃了飯，趕緊回客棧。要是能早走啊，就早走，離開這片是非。還有啊，以後有人問，就說有大人跟著，大人等著呢，知道嗎？”
    他注意到了無情手邊的劍，估摸著倆孩子或許出身武林，這才把碧海幫三當家死了一事當麵說了，若是碰上普通孩子，他就不提這事，免得將人嚇著。
    沈仙卿道：“多謝您好心提點。我倆不亂跑的，昨天就在客棧裏貓了一天呢。還看到兩個老爺爺打了一架，打得可凶呢，都吐血了。”
    苗老板道：“這幫江湖人啊，就知道惹事。歲數大了，就該修身養性，老胳膊，老腿的，打什麼打啊。”
    說話間，有人從巷子另一端走過來了。
    那人是個乞丐，鶉衣百結，握著根竹竿，搖搖晃晃的，打眼看去，又高又壯，身形偉岸。
    他越走越近，形貌更顯，越發高，越發壯。
    這乞丐模樣還不賴，五官周正，濃眉大眼，高鼻梁，厚嘴唇，一對很有福氣的耳朵，頦下留有微須，摻了幾絲白，修剪得整整齊齊，四十多歲的樣子，紅光滿麵，幹幹淨淨，全無一絲汙穢，看來是個注重顏麵的人，卻偏偏頂著一頭亂雞窩似的頭發。
    這亂雞窩似的頭發也如他頦下的胡須，黑中摻著白，令人不想注意都不行，很奪目。
    他身上穿的鋪滿了補丁的衣褲被洗得發了白，也是幹幹淨淨，全無一絲異味。
    他腳上踩得是一雙千層底的黑布鞋，也是幹淨的，隻沾了些浮塵。
    這乞丐跟一般髒兮兮的乞丐不一樣，相貌堂堂，體體麵麵。
    如果沒有那一頭亂七八糟的頭發，或許，會有很多人認為他不是個乞丐。
    他坐在了苗老板背後的桌子旁，動作看似懶散，舉手投足間卻透著派頭，透著威勢，讓人覺得他更不一般，覺得他有些身份，且身份還不低。
    隻聽他道：“老哥哥，給碗餛飩。”
    此刻，餛飩攤裏，算上這乞丐，一共四個人。
    乞丐口中的老哥哥自然指的是苗老板，不是少年的沈仙卿和無情。
    沈仙卿和無情看到，苗老板一聽乞丐的聲音，眉頭就是一跳，和藹可親的神情在眨眼間變成了濃濃的嫌棄。
    苗老板轉身，眼珠子一瞪，沒好氣道：“你還好意思來！”
    乞丐將青黃的竹竿或者叫竹棒放在桌上，抬手彈了彈耳朵，笑嘻嘻道：“自家老哥哥的攤子，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他揉揉肚子，催促道：“趕緊的，餓著呢。”
    苗老板重重“哼”一聲，抽出腰間的手巾，跟趕蒼蠅似的，甩了甩，道：“餓就去討，幹你的本行去，別在我這兒礙眼，去、去、去。”
    乞丐“哎呀”一聲，也挺不耐煩道：“就一碗餛飩，至於嗎？小氣吧啦的。”
    苗老板怒道：“嗬，你來我這兒一回，就一碗餛飩，倒是不多不少，想吃啊，行，把這八年來的餛飩帳給我結了，我立馬給你一碗。”
    乞丐“嘖”一聲，笑道：“這多傷情分啊，咱們兄弟誰跟誰啊，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不就是你的嘛。”嗬嗬笑著，有幾分無賴的樣子。
    苗老板站起身來，走到乞丐身旁，沒好氣道：“什麼你的，我的。親兄弟還明算賬呢，你算我的誰啊？走，走，走，別打擾我做生意，讓人看見你在桌上，誰還來吃飯啊，嘔心不嘔心啊。走!”說著，對那乞丐推推搡搡，要將他趕走。
    乞丐扭來扭去，將苗老板的力道全都巧妙地卸掉，說道：“過分了啊，我不髒，不臭，長得還俊，人見人愛，你說這話，虧心不虧心，你汙蔑我，來碗餛飩，多點香油，我就不計較了。”擺擺手，顯得很大度似的。
    苗老板推人推半天，一點兒沒用，越發生氣，指著乞丐道：“走不走？”看模樣，是認真，又較真，非要人走不可了。
    乞丐一扭頭，幹脆道：“不走。吃飽了，再走。”
    苗老板喘著氣道：“好，不走，不走是吧。我，我。”四下一瞟，瞟到了漏勺，一把抄起了漏勺，就往乞丐頭上打。
    乞丐雙手抱頭，貓腰，一轉身，不知怎的，就坐到了沈仙卿和無情這一桌，所坐的位置就是方才苗老板坐的位置。
    沈仙卿和無情對視一眼，皆訝然：“好快的身法！”
    苗老板自然是打了個空，扭臉，見乞丐笑嘻嘻看著他，還吐了吐舌頭，那意思：“沒打著，沒打著。”嬉皮笑臉，更來氣，轉身又打。
    乞丐見桌上有劍，就要拿劍擋漏勺，豈料，他一伸手，無情出手更快，將劍拿到手中。
    乞丐抓了個空，眨巴眨巴眼，心說：“好快的反應，好小子，真不賴！”眼看著漏勺要敲在腦瓜頂上了，一梗脖子，仰臉道：“打，打吧，老子豁出去了。”
    漏勺停了，停在了老乞丐的鼻尖上，差一毫就要碰上。
    沈仙卿和無情再次對視一眼，再次訝然：“這竟也是個高手，力道拿捏，十分精巧。”
    他們跟人家聊了這麼半晌，竟然沒瞧出來這苗老板是個高手，頓覺眼力不濟，頓覺臥虎藏龍。
    苗老板冷冷瞥一眼耍無賴的乞丐，收了漏勺，板著臉道：“回你的位子去。莫壞了兩個小公子的胃口。”
    乞丐道：“餛飩呢？”
    苗老板仍板著臉，一指對麵的桌子，道：“你回來，我給你下。”
    乞丐展顏，嗬嗬一笑，呲著一口白牙道：“還是老哥哥好啊！”扭臉，麵對無情，拉下臉來，說道：“你這小子，不厚道。”
    沈仙卿插嘴道：“不問則取，那叫偷。”
    乞丐將目光轉到沈仙卿的臉上，又笑了，說道：“這孩子長得好看啊，跟當年的我，就差了一點點。”
    苗老板已經走到鍋前，正要下餛飩了，聽到乞丐的話，說道：“你要臉嗎你？差一點兒，那一點兒是九九八十一條街吧。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