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啼，第一遍啼鳴。
    星月未落。
    男人身後的門開了。
    一個男孩從門中走了出來。
    男孩看起來是七八歲的年紀，跟男人一樣，裹在黑衣裏，握著一柄劍。
    他的麵容是冷冷的，跟男人有八分相似，沒有經曆過歲月的打磨，不是嚴峻的，仍有稚氣的，卻絕不可愛的。
    他的雙眸亦是如寒星一樣的，隻是沒有男人的那麼冷，那麼亮。目光不如男人的目光那麼得鋒利。
    他的手中也握著一把劍，一把碧如秋水，鋒芒閃閃的寶劍。
    男孩一步步走到男人的身後，站定。
    男人這才轉身，垂眸看著男孩。
    男孩恭敬行禮，喚道：“父親。”他的語調是淡漠的，毫無溫情在其中的，這令他好像是在跟陌生人說話一樣，但眼前人分明是他的父親，響徹江湖的無情劍，堂堂當世第一劍客，堂堂無情山莊的莊主，無情。
    男孩根本不在意男人為何在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時刻卻出現在這裏。
    他對此完全不感興趣，根本不關心。
    男人沒有解釋自己為何站在星月之下的意思。
    他道：“明日午後，隨我出門。”
    男孩道：“是，父親。”沒有過問他們將去往何處。
    他一點兒好奇的意思都沒有。他對此不感興趣。
    男人走了，離開了庭院。
    男孩開始練劍，心無旁騖地練劍。
    •
    燭影搖紅。
    夜風送來了花香，也送來了潔白的花瓣。
    潔白的花瓣隨風而轉，打著旋兒，劃過瑩白的手掌，溜過青蔥玉指，飄飄然，落入燭焰中，燃燒，殆盡。
    美麗手掌的主人是美麗的沈夫人。
    沈夫人見景生情，輕輕一歎，輕啟朱唇，送出一口清氣，吹熄了燭火。
    室內霎時暗了，但並不是黑暗，因為天上的明月，因為明月布施的涼涼的光。
    沈夫人小心翼翼地脫去外衫，悄無聲息地走到床邊，靜靜看一會兒安睡的，眉目俊朗的男人，微微一笑，輕巧地上床，躺在男人的身側。
    男人無疑是她的夫君，沈靜軒。
    沒過一會兒，溫熱的手掌握住了微涼的手掌。
    沈夫人淺笑，睜開眼睛。眼波溫柔，笑意盈盈，脈脈含情。
    她輕聲道：“跟你說了，不必等我，總是不聽。”
    沈靜軒道：“夫人夤夜奔波，為夫怎能獨自安眠。”
    沈夫人道：“還算你有良心。”
    沈靜軒道：“我若沒有良心，夫人當初怎肯應允下嫁。”
    沈夫人道：“我嫁你可不是為了你的良心。”
    沈靜軒道：“哦？”
    沈夫人輕笑道：“我嫁你，一為你的皮相俊朗，二為你的家財萬貫，自從嫁作沈家婦，我這江湖上的粗鄙女子，麻雀變鳳凰，每日有美男相伴，賞心悅目，每日有錦衣玉食，養尊處優，區區良心，算什麼？”
    沈靜軒道：“原來竟是我一直會錯了意。幸好，經營得當，沈家沒有敗在我的手裏，至今仍是家財萬貫，幸好，相由心生，我能一直俊朗如前，一直令夫人賞心悅目。”
    沈夫人“噗嗤”一笑，順勢依偎在沈靜軒的懷中，握著沈靜軒的手，說道：“倒是會給自己說好話。”
    沈靜軒緊摟著愛妻。手掌溫柔地摸索著愛妻的肩頭。
    兩人突然之間都不說話了。
    因為很多話於夫妻多年的二人而言是不需要說出口的。
    安靜片刻之後，沈靜軒又開口說話了。
    因為有一些話不能壓在心裏，必須要說出來的。
    隻聽沈靜軒道：“辛苦了。”
    沈夫人微微動了動，沒有回應，將滿溢的溫熱眼波封鎖在眼眸中。
    然後，再無人語了。
    月落，星滅，日升。
    清晨到了。
    沈靜軒剛擱下眉筆，還沒來得及讚一聲“夫人真美”，一道清脆又歡喜的童音傳進屋中，大喊著：“爹爹，娘親。”
    夫妻雙雙望向窗口。
    果然，一張漂亮的笑臉出現在窗口。
    這笑臉是那麼得無憂無慮，那麼得天真無邪，那麼得純稚可愛，讓瞧的人一下子覺得，在這世間，唯有美好，沒有煩憂。
    夫妻兩個都笑了。
    這是他們的孩子，可愛的、珍貴的孩子，帶給他們無限歡喜的孩子，仙卿。
    沈仙卿見爹娘瞧向他，嘻嘻一笑，退後半步，躬身行禮道：“兒子仙卿，給爹娘請安。”
    沈夫人和沈靜軒相視而笑。
    沈夫人道：“起來吧。”
    沈仙卿跳一下，站直了身子，背著手，歪頭一笑。
    沈夫人道：“越來越沒規矩了。”
    沈靜軒輕按夫人的肩頭，微笑道：“心意到了就好。”
    沈夫人還能再說什麼呢。
    沈仙卿笑道：“爹，娘，我在外麵等你們。”轉身，跑到院中的梨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