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臨睡前，佟朝陽正在書桌上翻找小說，唐青走過來，輕輕說：“哥，你可不可以替我保存這套文件？”
    佟朝陽轉過身，目光正迎上那清澈中難掩淒涼的眼神，便問道：“你不想看到它。”
    唐青默默點點頭，佟朝陽接過了唐青手裏的文件袋，收進書桌的抽屜裏。
    次日下午，和唐家約好了時間，高德強、高德勇和佟朝陽陪著唐青去搬家。
    唐家的大門敞開著，高德強站在門外喊唐家爸爸的名字，院裏沒有回應，但從正房裏傳出女人冷漠尖利的聲音：“你們自己去取東西，拿了東西趕快走，我們都很忙的！”
    “快出來！出來看著，否則丟了東西說不清！”高德勇忍無可忍，高聲叫屋裏的人出來。
    正屋門開了，唐家阿姨斜抱著女兒十分不情願地走出來，尖聲叫道：“喊什麼？嚇壞孩子，叫你們賠錢！”
    高家兩個成年男人怕跟這種女人打交道會節外生枝，就不再說話，悶頭開始幹正事。高德勇跨進門檻，就勢往門框上一靠，耷拉著臉點了支煙，一邊抽煙一邊消氣，高德強朝默默跟在身後的佟朝陽和唐青點點頭，便帶著他們走進院子。
    唐青領著兩人來到廚房邊的一個小門，推開門，佟朝陽愣住了。這哪裏是房間呀，根本就是個四麵封嚴堆放雜物的走廊，靠牆的一邊勉強放著一張窄長的竹床，床上的用品雖然幹淨，卻十分陳舊，一個更加窄小的木桌擺在床頭靠門的位置，發灰的電燈泡懸掛在木桌上方。看著眼前的情景，佟朝陽可以想象出唐青坐在床上擠在狹小的空間裏學習的樣子，不禁心裏掠過一陣難過。高德強也隨後跟了進來，看了一眼，就退出去，朝女人大聲質問：“這裏怎麼可以住人呢？又潮又暗，堆滿亂七八糟的東西，你們怎麼能讓小孩子住在這裏？”
    女人立刻尖聲回應：“你不知道就不要亂講話！他舅舅家條件好，他不住！非要回來住的，這裏就是這個條件，不住就沒的住！”
    高德勇拉住大哥，悄悄提醒他：“算了，收拾完東西趕緊離開，省得夜長夢多。”
    在幽暗的小屋裏，唐青正準備收拾被褥，被佟朝陽攔住，“這個，不要了。”唐青又從床底下拉出兩個用木板釘的箱子，一箱是書本和一件薄棉衣，另一箱是衣物和雜物，唐青拿起門背後掛著的書包，看著佟朝陽說：“那隻有這些了。”
    讓女人檢查了箱子裏的東西後，兩人各抱著一個木箱和高家兄弟出了大門。東西放到車上後，唐青突然對佟朝陽說：“朝陽，我想去看看老江，他對我很好。”
    “好，我們一起去。”佟朝陽也想到了這個人，他和唐青想到一起了。
    來到後麵工廠，門房裏已經換了新人，一打聽，原來老江因為說了唐青的事情，三天前被唐家爸爸開除了。佟朝陽問清楚老江在觀塘鎮的住處後，就和唐青離開了這所再也不會回來的房子。
    搬完家，唐青的事情算是塵埃落定了。在回家的路上，唐青悄悄問佟朝陽：“哥，為什麼她說”還叫你們賠錢”？你們賠過他（她）們錢嗎？”佟朝陽明白唐青說的“他（她）們”指的是唐家夫婦，他盡量不動聲色地說道：“什麼錢？為什麼要賠錢？沒有的事。小叔說了，讓咱倆好好讀書，將來有了本事，就能幫他了。”
    “嗯，我記住了。”唐青若有所思地回答。
    回到老宅的”男生宿舍”，佟朝陽把本來就空著一半的衣櫃整理出來，對唐青說：“你那個木箱太潮了，都發黴了，你明天把衣服晾晾，然後都收到衣櫃裏，我的衣服放在左邊了，你的放在右邊。”
    “知道了。”唐青看看那兩隻又潮又舊的木箱子，也覺著不能再裝東西了。
    “小青，從今天開始，你得把對我的稱呼固定了，別一會兒朝陽，一會兒哥，弄得我聽見你叫我的時候還得反應反應。”佟朝陽說完，“男生宿舍”裏的兩個人同時笑了，唐青的笑容已經不是以往那樣勉強笑笑，他笑得自然多了，佟朝陽可以看見他心底的陽光。
    佟朝陽不由自主地說：“你笑起來多好看，比女生都好看，你總這樣笑該多好。”
    “哥，別開玩笑了，”唐青被佟朝陽說得不好意思，微微收了些笑容，低著頭，一邊把箱子裏的書本放進書桌兩側的櫃子裏，一邊說：“我在家裏叫你哥，在學校叫你朝陽，好吧。反正無論叫你什麼，你都是我哥。”
    佟朝陽壞笑著聳聳眉，覺得自己這個要求跟沒說一樣，再想想唐青說得也對，於是說：“隨你叫吧，反正你是我弟弟，誰跟我搶你，我揍誰。”
    唐青情不自禁抬眼看了一眼佟朝陽，他從沒有感受過這樣的重視，臉頰上泛起一絲紅暈。自從記事以來，他就是被嫌棄的，母親棄他如敝履，父親雖然勉強同意帶他生活，日常卻總是責難和打罵，直至和他一刀兩斷。除了灶台邊的餘熱，佟朝陽的懷抱是他唯一接觸過的溫暖。聽著佟朝陽的話，想到佟朝陽是如何保護和救助自己，他心裏暖暖的，眼睛有些溫蘊。
    晚上臨睡時，佟朝陽突然想起下午唐家女人說的話，就順嘴問道：“小青，你不願意住你舅舅家，是怎麼回事？你在寧海市還有舅舅嗎？”
    唐青一愣，眼神中充滿猶豫和驚懼，佟朝陽沒想到這個話題會讓唐青這麼敏感，遲疑地說：“你，如果不願意提，就不提了，累了，睡吧。”說完，佟朝陽準備關燈。
    唐青的聲音輕輕傳過來，“是阿姨的哥哥，讓我叫他舅舅，很大年紀。8歲的時候，他（她）們把我送到那個舅舅家，他家有個兒子，二十多歲了。”
    “為什麼把你送到他家？”
    “她生了弟弟，覺得我礙事吧。我第三天跑回家的，因為，”唐青停頓了一下，然後聲音更低了，“因為在他家，深夜的時候，有人突然捂住我的嘴，我嚇醒了，掙脫後坐在床角，不敢再睡。第二天夜裏又是這樣，我在黑夜裏坐到天亮，一直不敢睡。第三天，我跑回了家。舅舅和表哥來找我，爸爸和阿姨也讓我再回舅舅家，我死活不肯走，求爸爸讓我留下，我願意做所有的家務，還可以幫他（她）們帶弟弟，隻求他別送我回去。還好，他答應了。”
    佟朝陽聽得似懂非懂，但他明白，唐青遇到壞人了，他離開那個舅舅家是正確的決定。他同時也感覺到，這件事情又是唐青心上的一處傷痕，他不忍心再問下去了。
    唐青眨眨眼睛，看著默不作聲的佟朝陽。佟朝陽回過味兒來，忙安慰說：“放心，咱家很安全，就是偶爾溜進個小偷流氓，我一個人就能收拾掉，更何況這裏有一大家子人。你在這裏可以安心睡覺，有事隨時叫我。”
    唐青點點頭。在高家的這些日子，每夜聽著佟朝陽微微的鼾聲，唐青都會十分安心，熟睡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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