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了，佟朝陽終於見到了唐青，還是瘦瘦小小的模樣，不像其他同學，都明顯長高長胖了。
    佟朝陽在假期裏猛竄了一截，人高馬大、嬉皮笑臉地湊到唐青麵前低頭問：“別人都在長個兒，你怎麼不長呀？”
    唐青被這個大塊頭逼得倒退了一步，不置可否地悶聲回了句：“不知道！”
    同學們進入了緊張的中考衝刺階段，唐青的學習成績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好，人也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有時間的時候，佟朝陽和唐青照常去江邊的雨花亭讀書，那裏長了很多艾草，空氣中有一股幽幽的清香，沁人心脾，雖然是荒郊野地，但是蚊蟲很少，十分幹淨。
    已經是初夏了，下午沒課，兩人在石亭裏把作業寫得差不多了，佟朝陽停下筆，看著低頭默默做題的唐青，按耐不住想更多了解他的衝動，輕聲問道：“一直沒問過你，你爸媽好像對你不好，為什麼？”
    唐青突然停住手裏的筆，抬起頭，不知所措地看著佟朝陽，大眼睛裏閃爍著淒涼。他猶豫了一會兒淡淡說道：“我知道你向別人打聽過一些我家裏的事情，”唐青停頓了一下，似乎下了決心，繼續說道：“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你也不要去問別人了。”唐青有些難堪地回避著佟朝陽關切的目光，看著眼前的作業本輕聲說：“三歲的時候，我媽就離開我爸了，我不知道她離開的原因，但我覺得我爸挺恨她的。她長什麼樣子，我記不清了，隻記得她個子很高……”唐青再一次停了下來，抬眼看了看佟朝陽，眼神變得有些淩亂，他重新低下頭，佟朝陽下意識伸出手，輕輕揉搓了一下他單薄的肩膀，唐青敏感的扭肩躲開，佟朝陽趕緊縮回手，尷尬地攥起拳頭放在腿上。
    唐青平複了一下情緒，繼續說道：“我媽走了以後，我被送去幼兒園，寄宿的，我爸不來接我，寒暑假也住在托管班，後來因為我爸拖欠幼兒園費用，我被幼兒園退給我爸，他隻好帶我回家，那時候他已經娶了阿姨。一開始，阿姨不太理我，一年以後有了弟弟，阿姨就變得對我很嚴厲，去年，又生了妹妹。我爸生意忙，不管家，阿姨管家，總向我爸告我的狀，我爸脾氣很大，很會生氣……”唐青聲音越來越小，說不下去了，討饒地看了看佟朝陽。
    佟朝陽明白了，讓唐青回憶並講述這些事情，顯然是痛苦的，便不忍心再讓他講下去了，“嗯嗯，我明白了。不說了。”唐青如釋重負的輕輕歎了口氣說：“我想盡快獨立，所以努力學習，也許考上大學，離開這裏，就好了。”
    “我不該問你這些。”佟朝陽抱歉的悶悶說道，他心裏很心痛唐青。
    “沒關係的，我從來沒對別人說過這些，你是唯一一個……”唐青眼巴巴看著佟朝陽，目光中都是信任。
    佟朝陽明白，象唐青這樣敏感寡言的性子，說這些事如同在自剜傷口。此刻將自己的身世和盤托出，可見唐青對他的信任超乎尋常。
    “嗯，你放心。我也跟你說說我的家事吧。”佟朝陽自嘲地笑了笑，“我有爸有媽，但他倆都是事業型、工作狂，常年在外地，不回家。我出生不到一個月，我爸媽就把我送回北京，和爺爺、奶奶、還有小叔一起生活，一直到現在。我和爸媽這15年總共見麵不到10次，每次也匆匆忙忙的，研究院一有任務，他（她）們就會立刻趕回去。我能理解他（她）們，為國家做貢獻，但我和他（她）們確實也不太親，我有時候會覺得陪著我長大的小叔更像我爸。”
    “小叔？你是指高家二叔叔。”
    “對，小的時候，我就把小叔當榜樣，獨立自主，什麼都不怕，在哪裏都可以生存，而且還活得很優秀。”
    “你會想你爸媽，對嗎？”唐青很能理解這種孤單，也感覺到了佟朝陽對他不同尋常的信任，心裏和佟朝陽又親近了一層。
    “很小的時候會想，家長會時，會盼著爸或媽突然出現，生病的時候，會想著媽媽會不會回來看我，心裏有事沒處說的時候感覺很無助，也會想起他（她）們……”突然，佟朝陽收起有點失落的神態，變得玩世不恭、滿不在乎地說：“後來就不想了，因為想了也沒用，凡事我都可以處理。”他大大咧咧地笑了，笑中卻帶著一絲無奈。
    “我明白，其實我也是不想，想也沒用的。”唐青也無奈地笑笑，笑容依舊含蓄，帶了點苦澀。不知為什麼，他和佟朝陽在一起時，覺得不再那麼孤單、淒惶。
    “其實，我感覺他（她）們兩個關係不好，回家的時候像是在演戲。”佟朝陽若有所思地說，一直以來的困惑和不安，第一次講出了口。
    “小孩子的感覺有時候很靈的，但不管怎麼樣，他（她）們還在一起就算很好了。”唐青同情地看著佟朝陽，明白了這個平日陽光燦爛、無所畏懼的大塊頭也有這樣無奈的心事。
    “唐青，你的眼睛很幹淨、很美，像含著秋色。”佟朝陽意識到剛才的話題過於沉重了，想把唐青從不悅中帶出來，於是突然變成玩劣的語氣，半真半假的故意拿唐青逗趣。
    “你瞎講，眼睛裏哪能有秋色？”這樣的形容令唐青很不好意思，他趕緊低頭看書，不讓佟朝陽再關注他的眼睛。
    佟朝陽得逞的一笑，自顧自沉浸在對秋的讚美中，接著說：“我最喜歡秋的品性，天高雲淡，涼爽的空氣可以洗淨夏天留在胸口的悶氣，它還是四季中最安靜的一個季節，果實累累，色彩斑斕，卻毫不張揚，寧靜而厚重……”
    佟朝陽口中讚的是秋，腦海中、心裏麵，卻全是唐青的影子。
    唐青被佟朝陽的話打動，不知不覺重新抬起頭看著佟朝陽，為兩個人的不謀而合而欣喜，同時也有些感慨：“原來你也喜歡秋季，四季當中，我也最喜歡秋季，但秋色雖美，卻草木凋零，會有些淒涼。”
    唐青的話，好像走進了佟朝陽的心，佟朝陽動情地說：“唐青，你覺不覺得，我們有很多相同的感受，可以明白對方的想法，我們還互相說了不會對別人說的話，那我們，應該就是知心朋友。”
    唐青先是一愣，此時此刻，他心底又何嚐不想和佟朝陽成為知心朋友。但是在他的記憶中，曾經試圖和別人親近時，結果總是會被欺辱，所以他很久以來不會去冒險交朋友了。但佟朝陽與眾不同，佟朝陽不但沒欺負過他和看不起他，還幫助他，他信任佟朝陽，很想和佟朝陽親近些，更親近些……於是唐青壯著膽子，鄭重其事地點點頭，溫柔的目光頓時融化了佟朝陽的心。
    唐青的接受讓佟朝陽喜出望外，馬上樂嗬嗬地說：“好，你點頭了！以後我們就是知心朋友，好兄弟！秋，不淒涼，收獲的季節，全是好日子。以後我和你在一起，你要重新認識秋。”他要憑著自己的力量，慢慢溫暖藏在唐青眼中的淒涼秋色。
    唐青也回報了一個溫暖的笑，感歎道：“跟你談論秋，真的感覺不到那種清冷，看見的仿佛是金色的稻田，是暖的。”
    佟朝陽有些衝動地伸出熱乎乎的手拉住唐青有點冰涼的手說：“我覺得能透過你的眼睛看懂你的心，我會保護他，讓他不再畏懼，讓他越來越溫暖。”
    唐青睜大眼睛看著佟朝陽。十三年，在人間活了十三年，他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對自己說出這麼嗬護的話，也許，媽媽說的話就是這樣的感覺吧，唐青戰戰兢兢的被佟朝陽的熱情和真誠帶進了溫暖的癡夢，居然忘記了縮回被拉住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