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彧的視線落在沈辭那全然沒有害怕，反而有些開心的麵容上，他幾乎要冷笑出聲，腰上的鞭子已經拿了下來。
    沈辭眨巴兩下眼睛：“別打了，上次打的剛好。”
    他像是有點兒心有餘悸的將下巴抬起來一點兒，試圖讓蕭彧看看他的脖子上，好似要確定他脖子上還有淤青。
    但是這兩天沈辭畢竟上了藥，還都是趙平璋送過來的好藥，脖子上的瘀傷自然也看不出來了，如今他抬起這脖子，倒讓人第一時間注意到的是他纖細的脖子。
    蕭彧拿著鞭子的手一頓，突然驀然的往還在傻愣的蕭明看了一眼。
    蕭明剛才開始就愣住了，這會兒看看沈辭，再看看蕭彧，然後木愣愣的：“我是不是不該在這兒？”
    屋子裏幽幽一片，沒有人回答他。
    蕭明深吸一口氣，舔了舔有點兒幹燥的嘴唇：“你們敘舊，我先出去了。”
    正在這時候外頭傳來點兒聲音，正是先前出去的教坊媽媽回來了，她讓人送來了飯菜，她進來的一瞬間，蕭明好歹還記得蕭彧是跟著他出來的，自然擺了個架子讓教坊媽媽沒有注意到蕭彧。
    等教坊媽媽送完了菜，他立刻道：“本少不喜歡在周圍聽到什麼聲音，周圍的房間本少也包了，不準讓人過來。”
    教坊媽媽心說這富貴人家到底講究，但是她心裏歡喜的很，這周圍不少房間，包了也不少銀子呢。
    有銀子賺，教坊媽媽便是對沈辭心裏還膈應，心裏也好受多了。
    蕭明也不管教坊媽媽心裏想什麼，左右今天這銀子不是他出，他等外頭腳步聲遠了，他立刻衝著蕭彧幹笑了一笑：“我這就走，這就走，你們聊。”
    蕭明自己走的，還順道關上了門。
    蕭明一走，屋子裏自然安靜了下來，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沈辭看著蕭彧那一身下人的衣裳，到底還是先開了口：“我看到你的時候挺開心的。”
    蕭彧終於冷笑出聲：“哦？”
    沈辭看著他眸中似乎有星光：“本就是想看看你究竟還記不記得我才有了這一場，你來，我自然很高興的。”
    他這話說的溫柔小意，不說之前蕭彧說什麼死不死的，簡直好像在撒嬌。
    蕭彧猛然走上前去，一手一抬，沈辭那臉頰便被他捏住了。
    沈辭的下巴微微抬起，他的臉被捏的有點兒滑稽，一時也不能說話，於是他就這麼看著蕭彧。
    蕭彧便看著他那雙依然如初的眼睛嗤笑一聲：“你這張嘴，倒是依然很會說，為了本王？”
    沈辭道：“是啊，我怕不鬧大一些，王爺不來。”
    這話因為被捏著臉頰說的有些含糊，但是他的表情老實又無畏。
    他說的話，像是真的。
    蕭彧幾乎一瞬間心頭竟然莫名湧上一股欣喜。
    欣喜？該死的，他欣喜什麼？
    此話顯然是他騙人的！他一個伶人，他在教坊賣身，今日不是他，自然有別人！
    所以：“你說的話，本王一個字都不信！”
    蕭彧的眸色黑沉沉一片：“前次放過你，不過是你運氣好，本王今日來的理由隻有一個。”他眯著眼睛，盯著沈辭那麵容：“本王可以讓你選一種死法。”
    正如他見到沈辭時說的第一句話，他問，你想怎麼死。
    他是認真的。
    沈辭看出他的認真，他緩緩呼出一口氣來抬起手來，他那手，便搭在蕭彧手上，而後，他輕輕拍了拍蕭彧的手背。
    蕭彧知道他的意思，既然讓他選一種死法，他自然說到做到，他鬆了手，表情一時變得淡漠起來。
    沈辭揉了揉被蕭彧捏的有點兒麻的臉頰，這次倒是沒有痛，就是捏的有點兒麻，揉兩下也就好了。
    但是心裏難得有點兒不解。
    他們上次的初遇，兩個人相處的挺好的，畢竟，雖然沒有做到最後，也做了半套，他看著也挺喜歡他的，怎麼這會兒真要殺他？
    沈辭十分擅長揣測人心，但是眼下麵對蕭彧，第一次見麵時的遊刃有餘撩的飛起竟然派不上用場了。
    這對沈辭來說，當真是一種稀奇的感受。
    他想了想：“王爺真要我死？”
    蕭彧冷哼一聲：“本王又為何非要你活著？”
    他果真是真的想要殺他，雖然不知道什麼原因，讓他突然對他的心思變了，但殺意是真的。
    隻是：“因為王爺還沒有得到皇位，所以自然是非要我活著的。”沈辭好心提醒：“我還有用。”
    與對著趙平璋與趙相乃至幽蘭時的樣子不同，沈辭此刻並沒有刻意流露出什麼來，更多的，他對蕭彧開口的語氣，更像是與一個平等的人，進行著平等的對話。
    蕭彧的瞳孔猛地緊縮。
    沈辭的話還在繼續：“王爺不信嗎？我眼下是趙相的人，今日王爺來這一趟有大用，因為今日過後，趙相哪怕不樂意，也隻能支持還沒有入朝廷任職的王爺你，趙相乃是權相，手下門人無數，有他為王爺做事，王爺要那位置，會方便許多。”
    蕭彧出來之前心裏便打算，今日一定要殺了沈辭，是，他出府就是為了殺沈辭來的。
    但是聽到沈辭這句話他猛然蹙眉：“你是趙相的人。”
    沈辭解釋了一下：“明麵上是，我自然不能說自己是王爺的人，否則我見不到趙相。”
    蕭彧看沈辭如今還像是在看個必死之人，但是他要搞清楚一件事情：“你做了什麼？”
    沈辭沒答，勾了勾唇：“飯菜要涼了，邊吃邊說？”
    蕭彧看了一眼方才教坊媽媽讓人送來的飯菜，見到沈辭衝他伸出來的手。
    沈辭伸手仿佛是要去拉他，但是蕭彧不過一個轉頭，自個兒在桌子上坐下了。
    恩，這脾氣一時半會兒消不下去。
    沈辭覺得好笑，心說，小時候明明很好說話的，怎麼長大了變成這樣？
    自個兒走到桌前坐下。
    這會兒兩人麵對麵了，之前第一次見蕭彧的時候，無論是當時現狀還是蕭彧的態度，沈辭一時沒來得及好好回味，自己就被送出了翼王府。
    但是如今兩人麵對麵坐著，沈辭突然有點兒恍然。
    沈辭很少恍神，尤其現在這種時候，現在蕭彧還明確表達過要殺他，讓他挑種死法，並且現在蕭彧對他的殺心雖然得到了緩和，卻沒有消失的時候，他竟然恍神了。
    這要是放在以前，這樣低級的錯誤，沈辭不會犯，因為隻要犯一回，以沈辭在現代時候的身份，就有無數人在他那一晃神的時間裏將他置於死地。
    但是麵對蕭彧，他卻一瞬間想起了藏在他心底深處，最柔軟角落裏的一幕。
    ——
    沈辭是個孤兒，他因身體不好而被遺棄，而他的運氣實在很差，有個很差的身體之後，他還有一個很差的童年。
    在他早起三觀形成之初，也就是他需要人關懷的時候，他遭到了福利院其他孩子的霸淩與孤立，當時沈辭五歲。
    後來日子就更差了，他被領養了，但是福利院不負責，他的養父母不說家庭條件，養父還是個家暴鬼，每天喝醉回家不是打老婆就是打沈辭。
    沈辭在這樣的家庭過了三年，直到他九歲那年，恰逢那位養父喝醉了之後洗澡，沈辭將一把通了電的吹風機丟在浴缸裏。
    那是他第一次殺人。
    但是他不是懵懂的，丟下去的那一瞬間，他幾乎是冷靜的，但是他身體不好，養父葬禮上淋雨之後，他發燒了。
    住院的時候他昏迷了三天，三天後醒來，家裏隻剩下他跟養母，他的性格比起從前，一下子從讓人看著覺得這孩子陰沉的有點兒讓人喜歡不起來，變成了人見人愛，因為那之後，沈辭開始愛笑了。
    沈辭的養母覺得是因為養父去世了，沒有人再打沈辭的關係，但是沈辭自己知道不是，因為人生第一次，他交到了朋友。
    那孩子比他小三歲，沈辭九歲的時候，對方六歲，那孩子住在一個很大的院子裏，沈辭發現，其他人都看不見他，唯有這孩子，他能看見他。
    他喊他仙子。
    說他生辰的時候許願要一個能一直陪著他的人，然後他就出現了。
    沈辭當時已經不是見著別人坦白就把自己的事情告訴別人的性子了，所以，他沒有告訴對方。
    真的很巧，他在住院的時候，身體難受最脆碎的時候，被孤寂感侵襲，他心裏默念，他想要一個能一直陪著他的人。
    然後，他們就見麵了。
    沈辭隻有睡著的時候能見男孩兒，而他見到男孩兒的時候，男孩兒那兒也是夜裏，一個九歲一個六歲，那孩子沒問過沈辭的名字，一直喊他仙子，沈辭也沒有問過那孩子的名字，他們不問對方的一切，就這樣，他們在一起待了三年。
    那是沈辭這輩子最開心的三年，值得他回味一輩子，如果不是，那一場意外的話。
    沈辭從恍神中回過神來，視線再次落在麵前的蕭彧身上，他勾了勾嘴唇，而後抬手用筷子夾了一塊櫻桃肉放在蕭彧碗裏。
    蕭彧視線一凝。
    作者說：感謝投枝枝，這個是粗長的加更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