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師父又帶回一個小男孩。
    他看起來最多也就十歲的模樣，一身月白色的袍子印著從未見過的典雅圖紋。辰若言站在幾位師兄身後，因為身高差距隻能透過狹窄的縫隙看著師父慈愛地拍拍那男孩的頭向他們介紹：“這是你們的師弟。”
    師弟？辰若言覺得有些高興，因為六位師兄都比他大四五歲，雖說以他的性格本來也不屑於與別的誰誰誰成為朋友，但是……辰若言細細地打量著即將成為他師弟的那個孩子，不知為何總覺得他們一定能夠成為好朋友，這個奇怪的念頭像深海中的泡泡一般不斷從他心裏產生，慢慢浮出水麵，帶著幾分歡愉的情緒不斷冒出水麵，止也止不住。
    男孩在師傅的命令下自我介紹，聲音不卑不亢如絲竹般悅耳。他說，我叫文祈風。
    文……祈風？這個名字讓人有一種奇妙的熟悉感，似是在何處聽過一般。可是，為什麼要叫“祈風”呢，總讓人產生一種悲傷的感覺……
    在辰若言一個人靜靜思考時，師兄們都已離開，師父喚他過來，握著他與文祈風兩人的手說：“從今天起，你們兩個就是師兄弟了，我會將你們都看作親生孩子一般，你們也要像親兄弟一樣互相關愛，互相幫助。你們都是百年不遇的天才，擁有超出常人很多的靈值與極高的天賦，而且你們年紀相仿身世也很接近，所以今後也一定要好好相處啊。”
    在那個陽光鬆軟得如同古紮涅幼獸的細絨般舒服的午後，師父的話回響在幽竹居青翠的空氣中，混著風吹竹葉的沙沙聲在翠竹之間久久徘徊。
    重疊在自己右手上那隻手有著異常細膩的皮膚，跟自己兒時記憶中那雙最常握過的手極為相似。辰若言抬頭看著文祈風，眼前的男孩與她毫無相似之處，為什麼也會給他這樣的感覺？那種名為親人的……感覺，他與她明明都不是自己的親人，卻都擁有讓他情不自禁想要靠近的依戀。
    或許是自己已經孤單太久了吧，碰觸到相似的細膩相似的溫暖就會忍不住想起她來，畢竟隻有在她身邊的那些日子，自己才體會過真正的快樂。
    剛才師父說，他們有著相近的身世，他也是孤兒嗎？可是這華貴的裝束，還有這雙完全不像經曆過苦難的手，竟會屬於一個孤兒？辰若言好奇地看著文祈風，而文祈風依舊一副淡然的表情，不卑不亢。
    祈風很厲害。
    這是文祈風在幽竹居住下的幾天後，辰若言得出的結論。
    文祈風的靈值高到無法估量的地步，他甚至可以輕鬆抵禦住曾經是昭國最強聖導師的師父的攻擊，這是現在的辰若言拚盡全力才能辦到的。師父說他們都是百年不遇的天才，但是……
    果然，祈風才是真正的天才啊……辰若言這樣想著，心中卻如釋重負般暗暗鬆了口氣。自己也不知為何，隻是覺得祈風是天才，真是太好了。
    幽竹居的竹舍後有一片廣闊的樹林，在樹林中的草坪是隻屬於辰若言一人的秘密。這塊不大不小的草坪上零星分布著幾簇不知名的小花，草坪邊緣與樹林相接，那些樹被陽光照射，在草坪上投下不規則的樹影，使得草坪與森林銜接得天衣無縫。其實明明是一塊再普通不過的草坪，靜下心來欣賞時總會感受到一種難以言狀的美。
    辰若言十分喜歡這裏，從一年前師父把他帶回來起，在覺得孤寂無助悲傷或是又想起她溫暖的擁抱和笑容時，辰若言就會到這裏來。聽風聲聽鳥鳴，聽小花小草輕輕伸懶腰或是竊竊私語，看草坪邊緣的樹影如何隨著太陽的西斜慢慢變化了形狀。就這樣一個人靜靜地，靜靜地在草坪上或坐或臥，有時在不知不覺間睡去也好，誰也不會來打擾他。
    一次，他像往常一樣穿過繁盛的樹林來到草坪時，卻看到草坪上依稀躺著的人影。走近才看清，文祈風似乎是躺在那裏睡著了，薄唇微閉，眉峰輕蹙，在陽光斜照下的肌膚如溫潤的美玉，反射著淡淡的柔光。但他似乎睡得並不太踏實，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身體也不時微微發抖，連額上都開始滲出細密的汗珠。
    是做噩夢了嗎？辰若言這樣想著，伸手輕輕拍著文祈風的背。文祈風的頭發很長，墨黑的頭發摸起來有絲綢般的質感，他眼角開始沁出晶瑩的淚滴，嘴唇輕輕開合似乎是在夢囈。辰若言俯下身來才聽請他的話，文祈風在夢中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母親，母親……”
    辰若言拍著他的背的手猛然停了一下，他這才意識到，文祈風也是孤兒，與他一樣的孤兒，將自己的軟弱隱藏起來，在人前永遠不會露出悲傷與寂寞的一麵，總是一個人默默承受一切。
    他仔細地端詳著眼前這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少年，稚氣未脫的臉雖然還稱不上俊美，但的確已經非常漂亮，甚至比他在幾年的漂泊途中見到的那些女孩都要漂亮得多。
    原來，長得漂亮是孤兒的特權嗎？
    從記事起，辰若言就隨著她在風玄大陸上四處旅行，在離開她後就一個人四處漂泊。在那些居無定所的旅途中，辰若言遇到的許多人都是一邊拍著他的頭一邊讚歎：“真是個漂亮的孩子，比我家那個毛孩子漂亮多了！”
    漂亮什麼的，根本就無關緊要吧！辰若言低垂著頭，一言不發，就算隻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孩子，就算他們總是給家裏惹出許多麻煩，也會有疼愛他們的家人吧。
    小拳頭在身側捏得發白，然後他感到手上傳來一陣溫暖的觸感，抬起頭就看到她溫柔如潺潺溪水的笑容。他緊緊地攥住她的手，用倔強無比的眼神看著她，隻有你是我的家人，隻有你會疼愛我，所以我再也不要鬆開這雙手，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
    可是還是鬆開了，所以現在他又隻能孤單一個人，在堅強的外表下獨自感受寂寞，可是那兒時感受過的溫暖觸感就像在心裏紮了根似的，無論如何也忘不掉。
    就在他胡思亂想時，一道黑影從他眼前閃過，回過神來一看，綠毯般的草坪上插著一根黑色的羽毛，閃著黑珍珠般的光澤在片刻後又消失不見。而文祈風已經站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警惕地盯著他，身邊浮現出好幾根剛才那種黑色羽毛。
    又是這種故意而為的疏遠感，將自己裹在防備的殼中，敵視一切，這個少年跟自己何其相似。
    辰若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頭：“對不起嚇到你了，我沒有惡意的。那個，我叫辰若言，人族，因為我一直沒有朋友，所以……但是我覺得我們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
    最後一句話幾乎是一氣嗬成，文祈風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他是說，一直都沒有朋友？他身旁的黑色羽毛漸漸消失：“你也是？”
    一步，兩步，三步。
    不知道他指的是一直都沒有朋友，還是孤兒的身份，不過也沒有關係，他知道他們的心情都是一樣的。辰若言走到文祈風麵前伸手溫柔地擦掉他眼角的淚滴：“對啊，我也是。不過現在不是了，因為已經有你在，你是我的朋友。”
    朋友……嗎？
    夕陽為草坪鍍上一層暖洋洋的橘紅色，映襯著兩個少年稚嫩的臉龐。文祈風試探地伸手碰了碰辰若言的手，辰若言回頭朝他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然後握住文祈風的手，十指相扣，兩人相視一笑。
    果然，這個溫暖又熟悉的觸感，跟她的一模一樣。
    番外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