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爺回府，作為知府的爹爹自然要親送。他們剛一邁出房門，我就忍不住地向娘打聽起葉兒來。按理，小姐回房，貼身丫鬟必然是要在身邊的，如今娘親親自端了粥過來，卻不見葉兒伺候，本來就不合情理，再加上爹娘欲言又止的眼神，我能不狐疑嗎？
    禁不住我的一陣軟磨，娘親終於告訴我，葉兒在雜房。
    想必是在雜房找什麼罷？我邊怪自己多心，邊就著娘的手喝了幾口粥。突然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原來是一個丫鬟急急來求。門一開，一個丫頭撲通跪了下來，是先前跪在地上求梁震讓我踏火盆的那個婢女，發髻淩亂，一雙眼睛早已哭腫，衣袖下隱見血痕。“夫人、小姐……快去救救葉兒姐姐吧……葉兒姐姐……快受不住了……”
    娘躲著我的眼睛，吞吞吐吐告訴我，前腳我進了房間，後腳葉兒就被大夫人叫了去。知道我與葉兒素來要好，擔心我著急身子受不住，所以才隱瞞了我。
    顧不得說什麼，我急忙扯著那個丫頭就要去救人，偏又不識路，再加上沒有力氣，隻能由娘扶著，一腳深一腳淺地往雜房趕，順便邊在心裏用能想到的罵人不帶髒字的語句將給我點穴的梁震狠狠問候了一百八十遍。眼前晃動的全是婢女手臂上那些觸目驚心的傷痕。
    路不長，可是等我趕到時，貼身的小衣已經汗濕了。但我來不及喘口氣，因為我完全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
    大夫人閑閑地坐在一張軟椅上，半閉著眼，斜倚著一個半舊的青緞靠背引枕，像在聽小曲般自在。倒是不遠的那個婢女，手裏拿著一根拇指粗的棍子，狠命地打著已經趴在地上不動的葉兒，嘴裏一口一句“不打死這個頂撞主子騷眼睛的小賤人不解氣”正罵得厲害。再看葉兒，隻有出氣的份了，臉上卻見不到淚痕，眼裏也是幹的，直到見到我們這才閃過一絲神采。
    雖說在電視電影裏見多了古代舊社會主子凶神惡煞懲罰奴才的情景，也知道下人的地位非常的低，可如今當真發生在了自己身邊，我還是無法接受。
    “住手！”我伸手要攔，卻被娘使勁拽住。我看著她朝大夫人喊了聲姐姐，神情很是恭敬，我也隻得忍住怒氣隨著她喊了聲“大夫人”。
    大夫人這才睜了眼，似笑非笑起身牽了娘的手，“呦！妹妹不在房裏照顧煙兒，到這來做什麼。仔細這裏灰重，髒了衣裳。”
    “煙兒醒來，半晌見不到葉兒，所以來尋她過去伺候……”
    “喲……原來是煙兒身子好了呀……剛才在走廊不是還暈著嗎？這麼快就好了？是身體真不舒坦呢，還是不待見我這個大夫人呢？我就奇怪了，我這才用葉兒多久呢？就急著要人了？府裏這麼多奴婢奴才，還就非她不可？”
    “讓姐姐笑話了，煙兒孩子氣，這不使慣了，半刻都離不開……”
    “大夫人，我如何對您與葉兒無關，請您讓非煙帶葉兒回去！”我看著娘與大夫人說話，那打人的婢女卻不停手，隻感覺滿腔的怒火直衝腦門，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竟一把衝過去奪下棍子甩到那婢女身上，疼得那狐假虎威的婢女呲牙裂嘴。
    “可這奴才犯了錯，我正管教呢！”
    “她剛回來多久，就犯了什麼錯？！”我甩開娘攔我的手，衝大夫人吼起來。
    大夫人也不驚，隻是丟了個眼風，立馬就有丫鬟站出來指著葉兒說：“回小姐的話，葉兒她仗著主子寵愛，目中無人，頂撞了大夫人……”
    聽到這話，我上下一聯想，頓時知道了是怎麼回事。想來那報信的婢女也因此受了罰。果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這大夫人可還真是個睚眥必報的人。
    我吸了口氣冷言道：“仗著主子寵愛？葉兒的主子是我，你的意思是我慣壞了囉？”
    “……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你算哪根蔥？同是府上伺候主子的下人，葉兒還是我的貼身丫鬟，要教訓自然有老爺、夫人和我，哪裏又輪到你來指點了？莫非，你也是被哪個寵得上了天，要做主子了？要不要我同爹爹說一聲，收了你？喲喲，仔細看看果然是有幾分姿色呢。”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多言的婢女已經嚇得麵無血色，跪在了地上。
    哼！兩位夫人都在這裏，大夫人還是如此小心眼，諒你有這個心也沒這個膽。我看了一眼大夫人，果然對著那婢女從頭到腳打量了幾遍，便手一揮，道：“哪裏不懂規矩的丫頭，今兒就去結了月錢，喊你家人來接你出府去吧。”
    不等那婢女再說什麼，就被幾個粗壯的嬤嬤拖了出去。
    我回頭看到娘親和眾人，瞧著我都是一臉的驚訝。我這才意識到，我說的話，在這個時代，大概不論多嬌寵的小姐也不一定能說得出口，更別說心底純厚的非煙了。我趕忙假裝清了清嗓子，壓低了聲音道：“大夫人，葉兒目無尊卑，頂撞了您，是她不對，您管教得是。可是您看，她現在已經傷成這樣，就讓煙兒帶她回去罷？”
    大夫人嘴角勾起一抹笑“哦？煙兒是說我管教太過嚴苛，傷了葉兒嗎？若是下手重了，她怎麼不喊一聲疼，不掉幾滴淚呢？”
    “姐姐嚴重了。煙兒一個孩子，何苦和她說出的話計較。”娘趕緊替我說話。
    “也是，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個勾欄裏出來的娘親，能學什麼好樣，說出什麼好話來！”大夫人斜著眼，字字狠毒。
    娘親的臉頓時變得煞白，兩片好看的嘴唇不住地顫抖起來。
    忍不住了，忍不住了，這個女人欺人太甚！管你是什麼大夫人，管他什麼禮節，欺負我娘就是犯了我的忌諱！我猛地近到她跟前，用盡力氣推了她一個趔趄，“我這個下梁還有你和爹爹做上梁呐！”
    我還要上前，突然有股阻力使我動不了了，我回頭一看，是爹爹，劍眉緊鎖，原本慈祥的麵容罩上了一層威嚴，一支手摁住了我的肩膀。
    “煙兒！”爹爹手下一用力，我便倒退了好幾步。“真是野壞了，哪裏像個官邸小姐的樣子？！”
    我趕緊嘴角一撇，半跪在地上扶起已經昏迷的葉兒，向爹爹道委屈：“爹爹，你看，葉兒都成什麼樣了？！當初煙兒傷重，可都是虧了葉兒衣不解帶地照顧我，不然……不然，葉兒就不能像如今站在這服侍爹爹娘親了……煙兒可是爹爹唯一的女兒啊……葉兒疼煙兒就疼，煙兒的命就是葉兒給的哇……哇哇……”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表情太過誇張，娘親的眼角竟隱約浮上了一層笑意，一絲笑容也從爹爹的眼神裏劃過。我知道，偶的這番哭訴起效果了。
    隻見爹爹上前握住大夫人的手，輕聲道：“煙兒的命可是這丫頭救的，做丫鬟的，眼界低，立了功，難免會恃點寵，你好生教著嘛。你一個夫人主子又何必和一個下人過不去呢？我知道你是氣這些下人不爭氣，可是你為了些小事，氣壞了身子，豈不是劃不來？現在，你這氣也出了，就放她回去吧。畢竟煙兒身子弱，習慣了她照顧。”
    “謝謝爹爹、大夫人！”不等大夫人答話，我便打算扶葉兒起來。誰料，大約是梁震那該死的點穴讓我體虛無力，起初是拚著一口氣，現在終於用光了氣力，再加上，這猛地一站起身來，血液突然上湧，眼前竟飛出無數個亮閃閃的小星星。我努力搖著腦袋想把這些星星趕走，身子卻越來越軟，爹爹和娘親驚慌的麵孔和眾人焦急的神態變得扭曲起來。
    在我的腦袋砸地之前，我聽到大夫人惡狠狠的一句話：“別以為你們的醜事我不知道！”
    醜事？什麼醜事？我已經不能思考。因為終於眼前一黑。我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