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老人低低歎息一聲，裏麵包含著一種奇異的欣慰，那時年少的碎空還不能理解裏麵的情感，隻覺得老人在黑暗中散發著一種死亡的氣息，仿佛那已是一具腐爛的屍體。但老者的聲音卻異常清晰“我就快死了，怕是等不到煉出解藥的那一天了，咳咳，阿空，我明白自己的身體狀況，即使你製出解藥，我也是時日無多了。能夠延那麼久，我已經很滿足了。所以，你一定要記住接下來我說的話，知道麼。”
    碎空死死的咬住唇，隱忍著眼淚不要落下，點點頭。果然，義父真的，真的料到時之將至，所以才。。。
    “很好。”老人的眼神在一瞬間變得清明：“兩個月後，是每三年一次的江湖風雲榜開賽之日，你此去要替我尋兩個人。第一個是藥師穀穀主，你把我所撰寫的《百草綱要》交給他。第二個人，乃是一位喚作謝芸娘的女子，找她要回初水的配方！”
    碎空驚詫的望著他，‘初水’便是製作‘雪融’解藥的第一步，第二步才是入藥引催發藥性，現在所剩無幾的‘初水’根本不是他們所製，而義父研究了20多年的藥方，就在一個女子身上嗎？為什麼義父從未對我提及，為什麼時至今日才告訴他呢。
    似是察覺到少年的疑惑，老人幽幽歎了口氣，道：“當年藥師穀內亂動蕩，不得已我攜著失憶的謝芸娘逃至江南，交給了重華樓樓主華觴，與他約定十八年不得與之相見，而他則務必保護謝芸娘安全並且幫助她恢複記憶。。。”他頓了頓，又是歎了口氣“拿到‘初水’的配方。不過現在看來，我怕是等不到了。”
    在黑暗中老人的臉透出一股奇異的紅光，像是死前的回光返照，碎空心中突地一緊，卻聽老人續道：“容貌可改，流年催人老，但是謝芸娘‘空穀幽蘭’的風姿，你一見便會知曉。
    最後，最後。我要你在我麵前發誓。”
    聲音低沉的近乎鬼魅，慘白的臉，渾濁的眼，直直的看著他，讓碎空心裏一陣發慌，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第一，不要相信玉家之人，永遠不能！”
    “我發誓”
    “第二，一定要懷著濟世之心，不可濫殺！”
    “我發誓！”
    “第三，不可再練‘破天訣’”
    “。。。。我發誓”
    看到碎空遲疑的樣子，老人咧了咧嘴，道：“你放心，我怎會要你放棄一身武藝呢。你下山之後拿著我的玉佩去找嘯虎堂堂主，他們曆代習槍，總比你一人摸索的好，去找他吧，他自會教你。”
    老人的聲音越來越低，直至消失。空氣裏突然散發出一股腐爛的氣味。“義父！”碎空幾乎是撲到他身邊。床上的老人眼皮拉攏著，嘴唇微微開合，碎空靠過去，老人卻猛地從床上坐起。死死地抓住他的肩膀，指甲深深地嵌進皮肉，老人猙獰的低聲咆哮，像是雪山上頃然滾落的雪石。
    “是你！你是他的血親！哈哈，西方的破軍！一切都怪你！為什麼，為什麼”
    猛然，老人鬆開手。這一聲怒吼已然耗盡了最後一絲力量，’碰’的倒下，發出一聲骨頭碎裂的聲響。隻剩下少年茫然的抱膝而坐。
    義父。。。你在說什麼。。。他的血親，是我嗎。。。西方的破軍是誰。。。
    義父。。。玉家之人，又是誰。。。你的宿敵麼。。
    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義父。。。你到底想說什麼。。。
    恐懼一點一點攫住碎空的心髒，許久，才伸手覆住老人的雙眼。碰觸到老人幹枯且冰涼的麵頰，不禁發出一聲悲吟，忍不住嘶聲啜泣。
    參天古木，冠如寶頂，鬱鬱樹葉，遮住了陽光明豔流瀉，棕黃的落葉密密的鋪疊在地麵，踩上去濡軟且潮濕，偶爾有小動物在高大的枝椏上奔跑跳躍，搖了枝葉輕晃，與地麵投下斑駁的光點，空氣濕潤且冰涼，夾雜著樹木的古香和動植物腐爛的氣味。
    這便是浣州清水鎮外的【藏鏡山】。此山終年綠鬱蔥蔥，古木繁而不絕，似裹了一層水碧色的綢布，風吹過，便化作了流水潺潺的瀉下來。而奇特的是，【藏鏡山】山頂卻突兀的禿了一片，陽光在山頂曝成一地的金黃，明豔驚人，熠熠閃光，似在山中藏了一麵寶鏡。
    卻因山中陰毒植物奇多，而常見的野獸較少，所以一般獵戶都不會來此打獵。而此時半山腰上卻有一個少年本背著棺木小心的避開獸跡密集的地方，輕巧的及至山頂，把棺木入了土，又樹了一塊墓碑，看著陽光灑在小小的土包上，鍍下了一層金黃，少年眼底的悲傷靜靜蔓延，連如此驕陽都驅不散的哀傷和迷茫，嘴角卻勾起一抹笑。
    義父，享受著陽光的溫暖，是你入病以來奢侈的心願吧。
    義父，但願這烈日陽光能一直伴在你身旁，溫暖這早已枯萎的身體。
    碎空跪在墓碑前，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瓶，緩緩地埋入土裏，灼灼的陽光在少年的周身染上淺金的光暈，眼前一片氤氳水汽，仿佛淚水還來不及落下便已蒸發。感受著指尖傳來的灼痛，少年咬住唇，眼裏滿是不甘和後悔。
    義父，終究是沒有等到解藥製成，如果，如果再多等一天，一切會不會都不一樣。
    義父，真是可憐複可笑，原來我們所追尋的就在身邊啊。其實，您根本就不想我去尋什麼解藥，對不對。您隻想著我陪你在身旁，度過最後的日子。奈何無端負此意，義父，我終是不孝之人。病前，不能承父意，明父誌，病後，也不能長伴榻前。
    少年仰起頭，強烈的光線刺入雙眼，淚水終於不可遏止的奪眶而出，濡濕了雙頰。
    冥冥之中，在這片天空上，是否有人牽了線，操縱著世間的一切，如果有的話，那他是怎樣的一顆冰冷心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