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她繼續聽他說下去。
    “小時候，有一回射箭比賽我贏了大哥，父皇賞了我一把匕首，黃金製成，柄上嵌著一顆藍寶石，非常漂亮。
    皇兄也很喜歡，看著它的目光閃亮，其實如果他開口，我會送給他，他是我一直敬重和佩服的人，可是他不好意思開口，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可是過了幾天，匕首不見了，我到處也找不到，一直到幾個月後，我的仆人無意間發現了它，原來被丟在後花園角落的淤泥裏，上麵的藍寶石也不見了。
    我當時雖然很氣，但是沒有多想，又過了幾個月，我發現皇兄的腰束上也鑲著一枚藍寶石。”
    “那也許是巧合呢？”
    “開始我也是這麼想，於是若無其事的對他說借我看看。可是他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但還是給我看了，這塊藍寶石正是我匕首上的那枚。你問我為什麼這麼肯定？那是因為這塊寶石曾被我不小心劃了一下，有些印記，所以能認得。”
    海真看著隆慶，沉默無語。
    世人稱頌的、遼國最有作為的遼聖宗，是這樣的嗎？
    夕顏海真完全不能了解，也不能想象。
    可是，這畢竟是他們兄弟之間的事，應該和她沒有什麼關係吧？
    她對梁王說：“你真的喝多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可是梁王卻拉住他的手，不肯放人，就好像回憶的閘門一旦打開，如同滔滔的江水奔瀉不停，頃刻間無法停下。
    “別走！”他嘟噥。
    海真歎道：“為什麼和我說這些？我不過是個外人。”
    “就因為是外人，我才能毫無顧忌的說，無論說什麼，你都不會往心裏去的是不是？我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就是想要一吐為快，這麼長時間以來，我憋得難受！你知道那種心裏很煩悶，想要傾訴卻找不到人的感覺嗎？
    因為你不知道身邊的人值不值得信任，你不知道今天的朋友什麼時候就會變成明天的敵人，你不知道誰會為了權利為了富貴，為了他們想要的他們會毫不猶豫的出賣你，陷你於不義，這就是所謂的高處不勝寒，就是我現在所處的真實境地阿！”
    今晚的耶律隆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對著海真一股腦的倒苦水，雖然他們並不熟悉，但是有種信任，有種好感是沒由來的，他隻是不想這樣孤單鬱悶的過去而已。
    “或者，我陪你道院子裏去散散步，吹吹風，這樣酒也醒得快一些。”海真想了想，說。
    “也好。”隆慶道。
    夜色中，有層淡淡的薄霧開始彌漫，這時的院子裏開滿各種花朵，一陣秋風吹過，雪一般的花雨飛揚起來，美好得猶如畫卷。
    漫天飛舞下潔白的花瓣，灑落在兩人的肩頭上、頭發上。
    這樣的氣氛很美，可是卻讓人有些微微的不自在——該怎麼說呢，他們之間的話題與這樣的情境是完全不符，對她而言，沉重，且難捱。
    “我想，也許你們之間有什麼誤會？”
    “誤會？我也希望是誤會！”
    隆慶說罷苦笑起來。
    笑中還帶著一絲絲陰寒。
    這讓海真更加的不寒而栗。
    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在這時候問，可是她實在是忍不住，說道：“現在的情況成了這樣，那，你有沒有想過楚王？他的情況更危險了。”
    “隆佑……”梁王輕歎道：“我會想辦法救他，況且……”
    “什麼？”海真見他欲言又止，忍不住問。
    可是他沒有回答，而是又歎息了一聲，道：“生在帝王家，有太多的無奈，你不會知道的。”
    “你怎麼知道？”海真微微挑眉，隆慶有些意外的看著她，在緩緩降臨的夜色中，遠方的天空有不知名卻十分閃亮的星——
    那閃亮的的星好像映進了她的眼裏，令人眩惑；那紅而潤澤的唇微微輕抿，眉目流轉之處有秋波；額前幾縷飄落的碎發，隻襯得海真的姣好的臉頰如陽春白雪。
    一瞬間，耶律隆慶有刹那的恍惚，忽然心裏冒出了一個奇怪的念頭，如果阿裏海是個女孩，那該是怎樣的傾城美麗？！
    他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在想些什麼。
    海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問：“作為兄長，你就打算置之不理嗎？你們耶律氏兄弟間情感就是這樣淡薄嗎？如果是我的兄長，知道我險於危難中，一定會不顧一切來救我——”
    不隻是她遭受這種情況，換做術赤、查哈台、窩闊台、拖雷任何一個人有危險，她也會奮不顧身去救他們的。
    他們兄弟之間是多麼團結、多麼友愛、多麼情深意重，為了成吉思汗的江山，為了偉大的蒙古帝國，征戰四方，鞠躬盡瘁。
    而她所知道的曆史中，隻曉得遼聖宗是英明的皇帝，他有兩個弟弟，就是麵前的梁王和身在異國情勢凶險的楚王——他們之間的關係如何，無人知曉，而現在看起來，似乎不是上次狩獵時看到的那樣和諧。
    他們之間的關係究竟是怎樣的？
    是相互利用相互排擠的麼？
    “耐心的等一段時間，”耶律隆慶看著她，低緩的說：“總之，我不會讓隆佑有事。”
    他這話算是什麼意思？
    “既然你不想他出事，為什麼不盡快采取行動？”
    “我說過，我不會讓他出事！他是我弟弟，難道我不關心麼？！”他的語氣很淡，卻是很堅定，不容置疑——似乎，除了相信他，她的擔心都是胡思亂想、杞人憂天。
    海真無語。
    這個時代的事情好像越來越複雜了，其實這些原本都不管她的事，她隻要拿到馬鞍快快離開就好，現在事情發展超出了可控製的範圍，她在不知不覺中陷入曆史的洪流中，一旦落入漩渦的邊緣，想要抽身可就困難了……和這個時代的羈絆似乎越來越微妙，越來越複雜……
    被雲霧暈染開的華美月色，氤氳在花園中，飄浮著，蕩漾著，透析出一股清清的亮，淺淺的光，柔和的籠罩在兩人的身上。
    隆慶忽然說：“我們再比試一回如何？上次可是沒有分出輸贏呢！”
    海真看著他，此時他湖水般幽深的眼瞳，出奇清曠，那眸底此刻呈現出一片清澈澄亮的波瀾。
    “你喝多了，我和你比豈不是占了便宜？”
    “你小瞧我？我讓你三分你也不見得贏！”他狡黠一笑。
    “哈！梁王，你自視甚高啊！”海真也不相讓。
    “好，你出招吧！”
    “看招！”
    說罷，兩人動手切磋起來。
    月影之下，隻見兩條敏捷的身影翻飛，你來我往，進退自如，流暢優美，不知過了多少招，也沒有分出勝負，或者兩個人的目的不在於此，而是在享受這個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