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宮門前，岢嵐得意望著臉色尷尬的海真，心裏有種報複的快感，扭曲了平日的他，他繼續添油加醋的說：“你不知道吧？他迷上父皇賞給他的萬小姐了，兩人正打得火熱呢，他怎麼舍得離開？！”
    語中不無得意，他要看她是什麼表情，他已經在想像她失望甚至難過的樣子了，可是，她看起來竟然出奇的平靜，沒有一絲意外，更別說失望難過了——難道，難道她真的不在乎麼？
    難道她不喜歡楚王？
    可是，他們之間的事又怎麼解釋？
    “你要說的就是這些麼？”
    “夕顏海真，你，你到底是怎麼想的？真的無所謂麼？”
    “岢嵐，你讓我走吧，這樣至少我們還是朋友。”海真歎了口氣，做出讓步道：“叫你的人退下去，我不會傷害你的。”
    “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離開？”
    “因為我原本就不屬於這裏。岢嵐，你明白嗎？”
    岢嵐看著她，他的目光很深，有太多的探究，眼瞳烏黑而濕潤，漸漸浮起一層很淡的霧氣，然後幽幽的說：“你走吧。”
    她有些意外，沒想到他真的鬆了口。
    她以為這個倔強的孩子會執拗的反對，會說“不許離開”之類的話，可是他比她想象中成熟許多，他也明白該放手的時候是要放手的，緊握著，不僅傷害別人，對自己也是禁錮。
    “不讓你走的話，連朋友也不是了吧？”岢嵐輕柔一笑，他的表情溫和而迷離，讓海真有一瞬的心軟。
    岢嵐說罷，對著所有人號令：“統統回去！”
    “可是殿下……”為首的將領十分猶豫。
    “沒看到我脖子上的刀嗎？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們也沒命！還不快快退下！”
    “是！”所有人都退了下去，那些火光一旦退下，城門前顯得格外漆黑也格外清冷空曠，天上沒有月亮，連一顆星都看不到。
    那樣安靜，安靜得好像萬物都睡去了。
    “你走吧，我不會讓人攔著你。”似乎過了很久，岢嵐的聲音輕輕響起。
    夕顏海真苦笑一下，收好刀，轉身離去。
    “海真！”他喚她。
    “什麼？”
    “我們以後不會見麵了吧？”
    “不知道。”——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受他的影響，她也覺得有些可惜有些難過，要是，要是大家都退一步的話，也許不會變成今天這樣。
    “那你保重。”少年握緊拳，語氣悵然若失。
    “你也是。”她擺了擺手，然後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岢嵐目送著，雖然很想叫住她，雖然很希望她能回頭看看，但是她似乎是下了什麼決心——就像他也下定決心一樣，如果現在結束，在記憶中至少留下的還是美好的部分，如果繼續糾纏下去，彼此都會憎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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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陽宮。
    夜色漸濃。
    耶律隆佑正不安的來回踱步——蓉其也不知道怎樣，海真能夠救出她麼？
    萬筱聆見他如此擔心，安慰道：“公主應該會沒事的。”
    “可是，我總是不放心。”隆佑眉頭微蹙，想到海真那黯然離去的樣子，心口隱隱作痛。
    “我這就叫人去打聽。”說罷，她便站起來。
    “要小心一些，”他叮囑她：“千萬要小心！”
    “我會的，你放心。”她淡淡回應。隻見她星眸低垂，一襲緋色長裙在夜風中輕揚，說不出的千嬌百媚，若牡丹的華麗，卻不失優雅，櫻唇微抿，全是在為他擔憂。
    如果沒有認識他，她還是那個無憂無慮大小姐，現在卻被牽連進這些複雜矛盾的事情，一種深深的愧疚油然生出，隆佑歎息道：“就算我在利用你，你也甘心麼？”
    “不，王爺不要這麼說——這件事已經牽連太多人了，王爺怎麼忍心再讓公主受罪？換做我處在你的位置上，也會這樣做的。”
    “你真是深明大義的女子……耶律隆佑感激不盡！”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因為欠她的人情，實在太多了……
    “王爺，你也別太擔心了，你的臉色很不好……”萬筱聆抬眸看他，眼中柔情絲絲縷縷。
    “我知道，沒事。”隆佑說：“既然你還不想睡，那陪我到外麵走一走吧。”
    “好。”她嫋嫋跟在他身後。
    龍陽宮的花園不大，卻很別致。
    花園中央有一個池塘，池塘中央是個小亭，叫凝波亭，由一座白玉雕琢的蓮花拱橋連接，抬頭隻見幾縷淡薄的流雲在夜空中漸漸散開來，霜一樣潔白的月光細細密密地傾灑了一地。池麵鋪滿銀屑般細碎的月光，不停變幻著動人的色澤。
    耶律隆佑若有所思的凝視著天邊的明月，萬筱聆幽幽的問：“遼國的月光也是如此麼？”
    “哪裏的月光都是一樣的。”他的臉上露了一抹淡淡的惆悵。
    “所以你在‘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他淺笑低吟道：“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淒淒簟色寒。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歎。”
    他那眉宇間的沒落好似車輪那樣緩慢卻那樣清晰的碾過她的心房，他的情感她完全能夠體會，隨他的心痛而心痛，隨著他的憂傷而憂傷，那淡雅如菊，高潔如蓮的男子，他仿佛應該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可也在為世間的事而煩惱著，或許這本身就是一種褻瀆，怎能叫她不心痛？
    他已經像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那些藏於平淡而此刻洶湧的愛戀不斷湧出，若有若無的穿插於心間，在她想宣泄時一晃而過，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你會回去的，這隻是時間問題，我想。”
    “也許吧。”
    可是她的心裏驀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其實隻要能在他身邊，那麼他被軟禁的日子，對她而言未嚐不是幸運呢？
    不！
    她怎麼可以這樣自私？
    搖搖頭，旋即否定了這個念頭。
    “你怎麼了？”
    “沒，沒有。”她的樣子一定很可笑吧……想到這，萬筱聆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不要胡思亂想。”他低頭看著她。
    多麼美好的女子，雪膚花貌，柔情似水，可是……
    他似乎注定……
    要負她……
    天地忽然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萬筱聆看著耶律隆佑，眼中的柔和如同這池麵的微瀾——他遲早是要離開的，他畢竟不屬於這裏！
    想到這，莫名的就有種酸楚驀然而來，她別過臉，眼中秋波一晃，忽而瞥見一朵不知名的花兒悄然飄落，輕輕的跌入池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