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耶律蓉其和岢嵐來到陳留。
    這兒離東京不遠，京杭運河從城邊緩緩流過，整個城市也是一片熱鬧。
    中秋將至，到處張燈結彩，一片節日的喜慶，大街上紛紛攘攘，聽說八月十五晚上有燈會，雖然四處觀玩，可耶律蓉其仍然心事重重。
    “怎麼了？還是擔心他們？”岢嵐問。
    蓉其點點頭，麵帶憂鬱。
    “那家夥的武功那麼高，應該沒事吧。”他安慰她。
    “可是我三哥他……”蓉其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他怎麼了？”
    “我真該留下和他們一起的，”蓉其歎了口氣。
    岢嵐看了看她，拍拍她肩膀說：“沒事的。”蓉其突然發現這個少年也有成熟的時候，這些日子他是不是長高了？個頭就快趕上她了呢！
    抬頭能看到一道青色的天空，幹淨透明，卻十分的遙遠。
    這樣秋高氣爽的好天氣，她深深的吸了口氣，隻希望他們都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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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日豔陽下，夕顏海真與耶律隆佑沿著狹長的河道走向陳留，本來早就就該到了，但是隆佑看起來仍是不舒服，隻能走走停停。
    “你說他們是不是已經到了？”她邊走邊問。
    “應該比我們快吧。”他咳了一聲：“不好意思，因為我的關係拖慢了腳程。”
    “幹嘛說這話？我們是朋友不是嗎？朋友應該相互幫助，解救對方於危難之中。”海真笑吟吟的說。
    “朋友……”他淺笑道：“能交上你這個朋友，也是不錯的。”
    “怎麼，你沒有朋友嗎？
    “幾乎沒有。小時候多半都是躺在床上，即便身體好了也不能走得很遠，都是和詩詞書畫、音樂那些東西打交道。”
    “那不是很寂寞？”
    “算不上寂寞，我兄弟姐妹多，特別是蓉其，總是粘著我，我到哪兒她都跟著。”他臉上有淡淡的溺寵般的笑容。
    “聽你這麼說，這讓我想到我哥哥，我小時候也總愛纏著他，不過自從他成家以後，和他相處的時間就少了，而且他又總是在外麵……”海真的神色既幸福又有些黯然。
    “你在想他嗎？”
    “恩……我好想回家。”
    “回蒙古？”
    是啊，美麗的大草原，親切的蒙古包，香味濃鬱的馬奶酒——200年後的時空，她要怎樣才能回去？！
    “我一直想知道，你為什麼離開蒙古部落來遼國？”
    “為了馬鞍。”
    耶律隆佑輕笑道：“梁王和我說過這件事，他不相信你竟然是為了這麼單純的動機。”
    “那你相信嗎？”
    “我相不相信又有什關係？關鍵是你自己怎麼想的。”他雲淡風輕的說。
    不知為何，海真看著他藍衣掠過微風，蒼白的臉在靜暖的陽光下，挺拔之中竟叫人覺得如此孤寂。
    他似乎又想到什麼別的事情，說：“你知道麼？母後生我兄弟三人，她對長子的期望是他能當個好皇帝，成為一代明君；對梁王的期望是他能成為賢臣，好好輔佐君王，有所作為；對於我，你知道她的期望是什麼？”
    “什麼？”
    他極其自嘲的笑著，聲音略帶苦澀：“隻要我能活下去就可以了……很好笑不是嗎？”眼中的傲然與落寞如同冰火交織，顯得極不和諧。
    海真搖搖頭，臉上的浮起一層淡淡的憂傷：“不好笑，一點都不好笑。”
    這時兩人正立於無邊無際的天地之間，一人白衣勝雪仿若流泄於山色俊秀，襯著另一人藍色輕衫倜儻，翩若驚鴻，兩人在這濃鬱的綠色之中顯得飄逸瀟灑，叫人幾疑是看著畫境。
    “她心裏最疼最愛護的是你呀！這都看不出來麼？”夕顏海真道：“你看這秀麗山河，美好如畫，可有誰知道要治理一寸國土比打下江山困難得多，誰不想高高在上大權在握，可是背後要付出多少要犧牲多少有誰知曉？與其這樣，不如安於平凡淡然，一樣走一回人間，豈不更加瀟灑？你母後是希望你更加快樂啊！”
    隆佑微微吃驚，但是很快冷哼一聲，並不看她。
    兩人走著走著，發現前麵是一方懸崖，絕壁刀削，山穀間偶爾飄起繚繞的雲霧，風過時急速的飛掠消失，露出深不見底的峽穀。
    “走錯路了！”隆佑低叫一聲，正勒馬回頭，卻見海真並不停下，嘴角亦蕩起微笑，到了崖邊，突然一提韁繩，胯下馬兒長嘶一聲，雙蹄騰空人立而起，幾乎要縱入懸崖之下，隨著她刺激的尖叫，轉身穩穩落在後麵幾步處。
    她回頭放聲大笑，隻覺得痛快無比。
    “你不要命了嗎？”隆佑嚇了一跳，剛才真擔心她一失足掉下去，這個女人，竟做奇怪的事！
    他從側麵看著她，她年輕張揚的目光中似透出一種桀驁不馴的意氣，似將一切都不放在眼裏，她放肆的笑著：“從前父親就帶我這麼玩過，他問我怕嗎，我說不怕，可好玩了，他哈哈大笑道，真不愧是我成吉思汗的女兒！”
    “成吉思汗是誰？”
    “他是我心目中最偉大的英雄，是草原的雄鷹，是大海般浩瀚的人！”
    她揚眉笑道：“他對我的期望就是做草原上最快樂最無憂無慮的女孩！我也希望你明白，簡單才是最好的，什麼煩心的事都不要去想，徹底的放鬆自己，讓自己和自然融為一體，你就會覺得有無窮的力量向你湧來，閉上眼睛，像我這樣放鬆呼吸。”
    說罷，她胯下馬來，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天地間的靈氣都圍繞自己而來：“感覺到了嗎？”她問。
    卻沒有回答。
    睜開眼，是楚王奇怪的眼神正落在自己身上，與他目光相觸的一瞬間，他唇角似有些許笑意的淺影，在陽光下清透浮過，轉而消失在眉眼的淡靜處。
    那目光是探究還是嘲笑她無法辨別，隻聽見他慵懶的說：“無聊！”
    “真不識好歹……”她小聲抱怨，然後離開山穀。
    又過了大半日，陳留城終於近在眼前。
    楚王略微好轉一些，偶爾靜靜地發呆，也不知在想什麼。
    海真心裏有些忐忑，也不知蓉其和岢嵐怎麼樣。
    進了城，四處轉了一圈，兩人找了一家客棧，吃飯時，海真說：“他們一定早就到這兒了。”
    “今晚有中秋燈會，他們一定會來，那時我們就能碰麵。”隆佑道。
    “碰麵後我們要去江南，你有什麼打算？”
    “我當然要回西京。”
    “我差點忘了，你是堂堂的西京留守，”海真一笑：“自然是不能和我們四處亂逛。”
    “怎麼，你想叫我加入？”隆佑揚眉。
    她搖搖頭，說：“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自己的時間不是用來陪別人消磨的，我隻是希望你想開一點。”說著，啃了一口雞翅，津津有味的樣子。
    楚王輕笑：“真難以置信，這麼勸慰人的話就從你這油膩膩的嘴裏說出來，一點也不搭調。”
    海真嘻嘻一笑，轉了話題：“我還沒見過中原的燈會，也不知什麼樣。”
    “你看了便會知道，很熱鬧的。”
    “哎……”海真歎了口氣：“我的記憶中父親和哥哥們整天都在外麵，總是不斷打仗，沒完沒了的，哪有這種風雅？”
    “哪朝哪代不是靠金戈鐵馬掙來的天下？”隆佑喝了口酒：“你的家人征戰也是為了領土？”
    “是啊。所以我難得有這機會，一定要好好玩玩！”她黑白分明的眸子裏揚著純淨的光芒，笑容也是水晶般美好透明。
    隆佑看著她，心裏的某處情不自禁的變得柔軟起來——她終究不過是個孩子，有幾分玩心也屬正常，如果他們不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相識，如果有足夠的時間，他願意寵著她也不一定……
    “你在發什麼呆呀？”海真眨眼笑道，隆佑這才回過神——自己在想些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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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值八月十五中秋佳節。
    陳留城的燈火從城門延伸到街道，從街道延伸到橋梁，再到湖邊，幾乎每個人手中都會提著一盞畫著各式圖案的明燈，整個城裏一片燈火通明，華美如幻境。
    耶律隆佑一襲簡單白衣，手提長燈，優雅的站在客棧門口，白皙的臉上卻有一絲隱隱的不耐煩，他已經等了半天了，她不是個行動遲緩的人，為何叫他在樓下傻傻等著？
    街上不時投來各式各樣女子的目光，瞧得他好不自在，就在他忍不住上樓去催時，樓頂上卻突然傳來咯咯的笑聲。
    抬首望去，隻見一抹淺藍色的身影在月下蕩漾，笑聲未落，那人身形一展，便縱到他麵前，隻見她雙臂一伸，嬌軀一旋，一旋間月光似乎為她籠上層朦朧光暈，讓人看不清楚，耳邊響起她清脆的聲音：“你看我這身新衣裳如何？”
    隆佑竟一時間說不出話。隻覺得那時周圍一片寂靜，仿佛那來來往往的人群都不存在了，世界好像隻有他們兩人。
    那樣的雙眸，清如水亮如星，那樣的笑容，純潔明燦無瑕，這是夕顏海真嗎？
    真的是她嗎？
    雖然知道她是女子，卻從未見過她女裝打扮的樣子，麵前的她長發挽起，梳成流雲髻，以三枚銀釵做裝飾，銀釵上垂下長長的流蘇，在風中輕輕晃動；淺藍色繡著海棠花的長裙，腰束珍珠帶，臉上未施粉脂，白皙中卻透著可人的嫣紅，纖腰婀娜，真是風情月意玉生香，回眸一笑百媚生。
    楚王隻覺得一陣恍惚，心中某處泛起一陣奇妙的漣漪，臉微微紅了一下。
    天色暗淡，海真並未看情他的神情，笑著問：“我第一次穿漢服，扮相如何？”說著，故意以袖掩麵故作羸弱道：“漢人的大家閨秀是不是這樣啊？”
    看她動作有些忸怩，隆佑這才從剛才的震驚中恢複過來，無奈的笑笑，不知是稱讚還是嘲諷兩句才好。
    “你還不快點！再磨蹭燈會都要散了！”他警告道。
    “我這不好了麼！楚王真是吝嗇，說兩句讚賞的話也不舍得！”她嘻嘻一笑，說罷，拉起他的胳膊就走。
    而他卻是微微一顫，心裏的漣漪不斷擴大——畢竟他們這樣顯得如此親昵，她是不顧忌呢？還是根本就沒想到男女收受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