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此音隻得天上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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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簾而來的,正是楚王耶律隆佑。
眾人投去目光,隻見姍姍來遲的楚王氣宇不凡,不似皇上的雍容威儀,不似梁王的深沉精銳,卻有種超然脫俗的氣質,著一襲簡單的白色長袍,渾然天成卻自是高潔無瑕,目光清澈如碧潭,超然淡定。
“三哥,你可來了!都等你呢!”耶律蓉其見到耶律隆佑,綻開一朵如夏花般燦爛的笑容,四周頓時覺得如沐春風。
耶律隆佑對蓉其笑了笑,然後徑直走到耶律隆緒麵前行了禮,說道:“好久不見了,皇兄!我是不是來得正好?”
“你要是早點來,會更有意思!”遼聖宗見他,麵露微笑。
“看樣子我還是錯過了一些。不過,沒關係,相信接下來還有更好的!”他匆匆掃了帳內眾人一眼,目光最終定格在阿裏海身上,就是這個少年,剛才和蓉其對吟李白的《將進酒》,很是快慰投入呢!
“你就是比賽的獲勝者?”耶律隆佑問。
“恩,你是?”
“我是楚王,耶律隆佑。”
“哦。”阿裏海既不意外,也不驚喜,聲音平淡無奇。
“隆佑,你既然來了,和他對對詩吧!”皇上說。
“這樣啊……仿佛是單調了一些,不如彈彈琴如何?”楚王摩挲著下巴,突然提議。
“如此甚好。”聖宗道。
“我最近得到一把好琴,名為‘耀月’,是從唐朝時流傳下來的,正好今天大家高興,這位公子試試如何?”
阿裏海道:“我那點技藝不上台麵,不如楚王來彈奏一曲吧?”語氣依舊老道。
眾人附和。
楚王微笑,也不計較推辭,於是坐下身,撫起琴來。
隨著他指尖輕挑,琴音劃空而起,一曲《映日蓮》,悠揚清澈若流水一般由指間傾瀉而出。
仿佛間,人已置身碧波清水間,朵朵蓮花正綻開花瓣,嫩嫩花蕊遞送縷縷幽香,田田蓮葉隨風向你微微擺舞,翩翩彩蝶繞花而飛,清風拂過,衣袂飛揚;
正意暢神怡間,忽見小舟,有美一人,婉若青蓮,飄然流雪,矯然遊龍,驚鴻踏水,笑語嫣嫣,可親可憐,意傾情動,且攜素手,同醉蓮中……
這玄妙的琴聲竟將人從大漠風沙帶到煙雨江南,叫人無不稱奇。
“此音隻得天上有啊!”耶律隆緒讚歎道。然後看著阿裏海:“你也來試試?”
阿裏海的臉色有點僵硬,比琴技,他肯定是勝不過楚王了,除非……
“那我來彈首不同風格的曲子吧!”他坐到琴前,道。
隻聽錚然一聲,清脆中略帶了些暗啞,在座每個人心裏似乎都被什麼東西猛的劃過,隨著這烈烈弦音不由自主心神微顫。
正是一首《十麵埋伏》。
弦弦聲急,華麗的古琴在少年的手指下居然生出金戈鐵馬的氣勢。
人人眼前一下從水秀江南到了烈烈戰場,隻見兵馬嘶鳴,風雲暗動,一顆心仿佛被這肅殺的音色緩緩提高,吊到不能承受的極至。
正在暗處心驚,忽然急弦突起,“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千軍萬馬橫掃大漠,風沙狂湧天地失色。
琴音搖曳之中,殺伐馳騁,驚心動魄;細弦波蕩之時,劍氣四溢,駭人聽聞。指下既有萬千氣勢,又時而弦輕音低,稍現即逝的幽咽糾纏其中,承輔跌宕。
每個人靜靜的聽曲,仿佛早已隨著這七弦琴音到了浩瀚沙場,風雲激蕩,兵鋒壓城。待到蕭索的低音轉回,琴音順勢高起,大開大闔,大有直拔雲霄之勢,不由得叫滿帳的人聞聲色變。
阿裏海星眸低垂,琴音越拔越高,指下陡然用力,卻聽“砰”的一聲悶響,古琴再承受不住這激蕩氣度,猛的長弦崩斷,曲消音散。
“啊!我的琴……”耶律隆佑惋惜的歎了一聲,轉而看著阿裏海,眼裏有種包含著訝異的複雜情緒。
皇上說:“很好。”
“謝謝。”阿裏海把受傷的手指放在唇邊舔了舔,揚起一抹勝利的微笑。
皇上沉吟片刻,道:“看來今晚公主與你所言盡歡,朕便答應你的要求吧!”
聽耶律隆緒這麼一說,阿裏海舒了口氣,放下心來。
回頭見梁王目光仍有驚異,襯得臉色陰晴不定;楚王一臉雍雅的淺笑,笑中帶著淡淡的倦意;而公主麵色微紅,如春天燦爛桃花,美得叫人心曠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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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耶律隆緒安排的住處,阿裏海躺在床上,突然覺得有些疲倦,這一天,過得好漫長!
遼國的顯貴,今天全都見到了,最有意思的還要數那位蓉其公主,那麼直白,那麼耀眼,滿身青春的光華影響著周圍每一個人,原來,世上竟有這樣的人……
他打了一個哈欠,突然聽到外麵有動靜,警覺的起身,抓起寶劍,躡手躡腳的走到門前側耳傾聽——
聲音忽然靜了下來,唯有呼呼的風聲,他不禁皺眉:難道是剛才聽錯了?
於是走到外麵,隻見漆黑的夜空下數點繁星,草兒微動,發出“嘶嘶”的聲響——好一個安靜遼闊的草原,和他家鄉的,是多麼相似!
他深吸一口氣,正要回去,突然一道黑影竄到麵前,動作極快,黑暗中隻見寒光一閃,那人一掌襲來,掌風凶猛淩厲!虧得他閃得快,然而未等他回過神,又是一掌襲來,比剛才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迅速閃躲,但是肩膀微微被掌風震到,隻覺得半邊身體一麻,瞬間陷入僵硬!
而那人並未趁此咄咄逼人,反而是後退了兩步,似要給他喘息的機會。
阿裏海於是采取主動攻擊,正對那人使出一拳,這一招勁道十足,變化又快,虧得那個反應靈敏,雙肘交握接住,卻仍是退後幾尺,那人不由歎道:“好功夫!”
阿裏海不敢放鬆警惕,這人來意不明,蒙了麵,隻露出雙眼,雖不像要置他於死地,但也可絕不是好對付的,於是飛出一腳,空中用力,而那人輕盈閃躲,不費吹灰之力。
阿裏海氣惱,飛身往前直往那個麵部撲去,想要看個明白。
那人見阿裏海步步往前,他步步後退,像在和他玩捉迷藏的遊戲,阿裏海十分惱怒,叫了一聲:“鬼鬼祟祟,到底什麼人?”伸手靠近想要揭開蒙麵。
“想知道?那便要看你的功夫了!”那黑衣人輕笑一聲,眼中光芒一閃,不讓他靠近,來回之間,又一掌襲來,被阿裏海閃過,接著又是第二、第三掌,迅捷異常,力道也在加大,稍有不慎,就會被其擊中,那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危急時刻,阿裏海急中生智,似要一掌擊出,卻是個幌子,趁黑衣人要接掌時,一把抽出腰間佩劍,這招果然出奇製勝,眼看那人就要被刺中,身體忽然輕盈一閃,劍鋒在其麵頰一劃而過,瞬間蒙麵落地。
此時兩人距離靠得很近,阿裏海定睛一看,吃了一驚:“是你!”
那人狡黠一笑,此時月光升高,皎潔的月色正好打在他臉上,使他的臉色略微陰鬱——一如他嘴角的笑容,神秘而詭異。
此人正是梁王耶律隆慶。
“為什麼要這麼做?”
耶律隆慶冷冷的問:“你究竟為何來遼國?”
“你認為呢?”
耶律隆慶低聲道:“不是想得到馬鞍這麼簡單吧?”
這個叫阿裏海的蒙古少年意氣風發,文武雙全,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氣勢竟不輸王者,他,究竟是什麼人?
接近公主有什麼目的?!
他早就一肚子疑問了,今晚非要問個明白不可。
“我隻想要馬鞍,然後回去。”不料他的回答這般直接坦率,眼裏沒有一絲狡詐。
“我不相信你。”
“你相不相信對我來說毫無意義。”
耶律隆慶有些惱怒:“好狂妄的口氣!小小的蒙古部落,竟然出了你這樣的人——你就不怕惹惱了本王,本王一紙令下,滅了蒙古?!”語氣極其輕蔑。
不料阿裏海仰天長笑:“哈哈哈……哈哈哈……”然後笑意褪去,換上一臉的冷漠,刹那間,這夏日的草原似在深秋,森森涼意浸人肌骨。
“你敢藐視本王?”耶律隆慶手握成拳,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遼國的敵人似乎是宋國吧?”阿裏海話鋒一轉:“梁王有這精力,為什麼不好好想想如何滅宋呢?”
“哼!”這一句正中他的軟肋——
雖然遼宋兩國戰事不斷,各有輸贏,漸漸的,遼國取得了戰略上的優勢。
然而,雖然遼國強大,宋朝統治者軟弱,但是遼國卻始終沒有一舉滅掉宋,因為那個軟弱無用的帝王手下,卻是臥虎藏龍,有著一批精兵猛將。
而遼國就算強下攻宋,國內兵力必將空虛,倒時難防黨項、室偉等外族入侵,即便那頭勝了宋國,遼軍也必然傷痕累累,損失慘重……
如此看來,雖然曆代帝王雄心壯誌,要實現它卻是困難重重、異常艱巨。
被這少年一語道出,耶律隆慶不由惱羞成怒,還未發作,卻聽阿裏海又說:“我說的是實話,自古賢臣明君都是聽得進忠言逆耳的,怎麼梁王就受不了了呢?”此時的他帶著一種視天下如無物的傲氣,泰然而立,毫不示弱的與他四目對視。
耶律隆慶看著他,目不轉睛的看著,漸漸嘴角揚起一抹譏笑:“你希望我怎麼說?說你很有道理嗎?”
“其實你的心裏已經認同了不是嗎?”阿裏海看到耶律隆慶的怒意慢慢消減,他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終於,他低低的歎了一聲:“那麼,你便留在我身邊吧。”
“啊?”阿裏海聞言一愣:“梁王莫不是看上我了?”然後咯咯的笑起來。
“我身邊需要你這樣的人,作為條件,我可以幫你登上駙馬之位。”
“哈哈哈……”阿裏海再度張揚的笑起來。
“你……”梁王不解:“什麼意思?”
“我早就說了,我隻想要馬鞍,雖然遼國的公主的確是個美人,但是對我來說,做駙馬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謝謝你的好意啦!”
耶律隆慶不由沉默,打量著眼前的少年。
他是真的不在乎嗎?
名利,地位,美人,世上誰不想要?
可是他的心意卻好像不在於此,難道他真的目光短淺到隻要一副馬鞍?
如果他成了他的手下,成了駙馬,還有什麼想要而得不到的?
還是,他是故意這麼說,心裏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不像!那一雙眼睛毫無一絲猥褻淫邪,澄澈清泠若天湖之水,臉上帶著坦蕩淡然的淺笑,一身冰清玉潔的風範,他絕不是那種深藏心機的人——
想他梁王,自問聰慧,閱人無數,卻有生以來第一次看人不懂,而這個少年,不過十七八歲!
耶律隆慶深深吸氣,平複情緒,聲音沉寂如冰淵:“你是不識好歹還是愚昧無知?”
“嘻嘻,這就要王自己判斷了!話說回來,你半夜偷襲我,嚇人一跳呢!你方才使得是什麼功夫?看起來很厲害嘛,不如改天教我兩招?”
這家夥,剛才還一臉冰霜,現在卻是玩世不恭的樣子,不是他真的天真無邪就是城府極深——他果然是小看他了!
見梁王不答,阿裏海伸起懶腰道:“我可累了,不和你玩了。”說罷,走回營帳。
梁王若有所思的看著他,待他身影消失,他才緩緩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