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適才被遺忘在後院角落裏的不明物體用一件黑色的長袍裹得嚴嚴實實的，依照形狀看來應該是個人，全身上下捂得密不透風，連臉上都蒙著一層薄薄的黑紗，五官隱藏在灰暗的陰影之下模模糊糊的，像地獄裏來的招魂使者似的，府裏的下人經過，都躲得遠遠的，卻又止不住好奇地張望。
    小狼走過去拉過那人，一開始沒拉動，他腕上稍稍使了點力，那人便像個剛行學步的孩子般被三兩步推地到青翊他們麵前，然後有些沒好氣地說："喏，哥，這家夥就我急著趕回來的原因了，你幫忙看看吧。"
    青翊瞥他一眼。"敢情沒這人，你就不急著回來了是吧？你還把我放眼裏麼？"
    "呃。。。"小狼一時語塞，什麼叫自打嘴巴，他這回算是領教了。瞧著自家哥哥擺出嚴厲的麵容，他習慣性地抖了一下，想開口分辨，卻半天沒想出什麼討好人的話來，隻得苦笑著："哥，你知道我嘴拙，就別擠兌我了。還是替我看看這家夥吧，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青翊自然知道自家弟弟不是那種會討好人的主兒，也就放過他，轉而打量眼前黑袍裹身的人。就這麼比量著，身材不算高大，約摸比雲風清略高一點，他眼睛持平能見著對方的頭頂。身形相當清瘦，但腰拉得很直，下盤很穩，估計是個習武之人，走近兩步，一陣死氣撲麵。他臉色一沉，沒有伸手去掀那人的麵紗，表情卻肅穆起來，側過臉去問："左天，他是你什麼人？"
    小狼早猜到青翊會有此一問，淡淡地睨了那人一眼，翹起手語氣平板地道："他是我在肆國認識的一位朋友。"
    "什麼朋友？"
    "。。。。。。"
    "左天。"
    "。。。生死之交。"小狼沉聲地說，眼睛直直地盯著那張隱藏在黑紗之下的臉，眼底掠過一抹沉痛。
    青翊半個身子背對著他，沒有瞧見他的神情，卻從他微妙的語氣變化中聽出一絲的悲憤，不禁微微有些詫異。如今的左天早已不複當初的年少耿直，即使依然一身正氣`剛正不阿，卻也隨著年歲增長漸顯冷硬，已經少有人和事物能夠牽動他的情緒。可剛才的話中分明聽出了他拚命壓仰的激動還有一絲黯然，讓人不由得懷疑眼前這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那麼，這黑袍和麵紗。。。。。。"
    "我替他裹上的。"收回視線，小狼眼裏依然抹不去神傷之色，歎息般道："這家夥。。。。。。經曆了一些非常可怕的遭遇，那是我們無法想像的，他能活到今天，其實。。。已經是個奇跡了。他現在不能見光，一見到光就會陷入瘋狂，別看他瘦瘦弱弱的模樣，這小子可怕得緊，一旦發狂我們十幾個人都製他不住。不過萬幸的是，這小子潛意識裏還認得我，千辛萬苦才把他從肆國帶回來這裏，就希望他的情況能夠有所好轉。"再繼續留在那個地方，莫說那家夥，恐怕連他都要一並瘋了!想到在肆國時發生的點點滴滴，他不禁猛地握緊了拳頭，關節的骨頭用力得泛白，指甲幾乎要插入掌心。
    青翊聽他說完，心底隱隱感覺到此人並非尋常人物，想必會惹來一些麻煩。他並非貪生怕死`袖手旁觀之人，莫說此人是左天帶回來的"生死之交"，哪怕隻是素未平生的陌生人，他也不會見死不救。隻是，對方來曆不明，看起來又像是身負血仇的樣子，若要留在府中他也得將事情弄清楚才好安排，於是問道："左天，你這位朋友到底。。。。。。"
    "哥，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小狼少有地打斷他的話，皺著英挺的雙眉望向他，看起來頗是無奈，卻更多的是堅決。"抱歉，他的身份敏感，我現下不便多說，等過幾天安定下來了自會跟你們解釋清楚。我知道，他日後可能會惹來一些麻煩，但我不能丟下他不管，正如他當初沒有放棄我一樣。哥，他現在。。。隻剩下我了，如果連我都拋棄他，那麼還有誰來保護這家夥呢？"
    再怎麼強大，他終究隻是個人，隻有他一個的話，是無法生存下去的。更何況，這人如今連活著的念想都沒有，如果他放手，那麼。。。這個人一定會被那些永無止盡的悲傷和絕望所包圍，隻怕連靈魂都會壓得粉碎。
    這樣一個人，教他怎麼放得下？
    "我答應過，要保護這家夥的，連那個人的份。。。一起。。。。。。所以，哥，拜托。。。。。。"這是那個人這輩子唯一的。。。最後的願望啊。。。。。。他想起，那個清透而憂傷的人，看似脆弱卻堅強得叫人心疼，明明已經遍體鱗傷卻還笑得滿目溫柔，渾身沐血卻還一臉幸福地輕聲訴說著今生唯一的請求，那樣的笑容淒迷絕美得讓人心碎，每每憶起心髒仿佛被割開似的，淌著血劇烈地疼痛著。
    他隻是個局外人，尚且因為那人的逝去感到如廝痛心。那麼，那家夥呢？把那人當作天當作地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的那個家夥呢？是不是。。。已經連心都被挖走了？是不是。。。連呼吸都在疼痛？是不是。。。。。。是不是。。。。。。連靈魂都被輾裂得肢離破碎，連顫抖都做不到了？。。。。。。。
    這兩個人，怎麼一個比一個會逞強？隻顧著對方，看不見自己曾經承受的折磨，看不見自己身上猙獰的傷口，看不見腳下著遍地的荊棘，眼裏心裏都隻有彼此的身影，哪怕拖著殘缺的軀體，哪怕用盡所有力氣都要爬到對方身邊，隻為看彼此一眼，隻為給對方一個溫暖的淡淡的笑容。
    他們的願望如此簡單，可老天爺卻一再阻攔，用盡各種手段一次又一次地將這兩人從彼此最珍視的人身邊毫不留情地扯開!任他們在命運的泥沼中苦苦掙紮，直至血肉模糊`直至體無完膚。。。。。。
    他在旁邊看著，目睹這兩人被命運無情的作/弄，任人傷害任人背叛!他為兩人感到難過，感到憤怒!竭盡所能，卻還是無法挽回那悲傷的結局。。。。。。他心中憤恨，恨老天爺的殘忍不公，恨那些人的狠毒冷血，恨自己的無力回天。。。。。。
    隻是。。。。。恨得再深又如何？那人已經不在這世上，一切都已經沒有意義了。。。。。。他疲憊地揉揉眉心，聲音略帶荒涼地輕聲道："哥，如果你真的不想讓他留在府裏，我帶他到右楓那邊吧，你不需要為這個事情煩心。"雖然放到右楓那裏比較危險，先不提右楓根本就是個厭惡麻煩的主兒，即使看在他的麵上把人留下來，畢竟右帥府來往的人多，上至朝廷百官下至軍中將士動不動都要往那兒跑的，人多口雜，自然容易泄露行蹤。不似這裏，雖然跟右帥府隻隔著兩條街道，卻剛好避好了繁華鬧市的地段，加上這些年青翊一直以休養的名義留在府中，各級官員若無要事一般都不會前往打擾，相對來說，左帥府比較適合藏人。
    但是，哥為他失去的已經太多了，他不想讓他為難。
    青翊有些愕然，他從未見過左天這樣的表情，哪怕當年驍謀之戰他們身陷險境差點全軍覆沒的時候，他的弟弟左天也依然鬥誌昂揚地披甲上陣，像一團烈火般在戰場上熾熱地燃燒著，帶領數萬將士重挫二十萬敵軍，開創他成為真國戰神的傳奇。
    但如今，這個在百姓心目中幾乎被神化了的男人，卻在他麵前露出倦殆，俊朗剛毅的麵容覆上一層淡淡的黯然。他在心裏暗暗地歎了口氣：罷了，既然左天不願提及，他也不追問了，省得傷神。
    "人就留在這兒吧，別跑來跑去的了。"他淡淡地道，故意不去看對方聽到這句話時臉上一閃而過的驚喜。則過身子對旁邊的雲風清說："柔弟，麻煩你給這位小兄弟安排一下。"
    雲風清微微一笑，輕聲道："好，大哥。"
    小狼在一邊聽著，臉上的驚喜被疑惑所取代，有些不甚明白地問："哥，這些事讓小雲做不大適合吧？"雖然是青梅竹馬的好友，但畢竟過門是客，依他哥哥出了名嚴謹的性格應該不會吩咐小雲去做這些才是，怎麼會。。。。。。
    雲風清看穿他的疑惑，淡笑著解釋："大哥要專心調養身體，勤加練習，以利雙腿早日痊愈，所以府上的事務我就擔當一些，也好減輕他的負擔。反正都隻是些瑣碎的小事，小狼毋需介懷。"
    青翊溫柔地拉起他的手，滿臉寵溺地道："柔弟確實幫了我很多，就連我這雙腿也是托他的福才能重新站起來。這份恩情，怕是今生都無法還清了。"
    "大哥，別說什麼恩情不恩情的話，那都是煆老的功勞，我隻是盡一份心力罷了。"雲風清微微地低下頭去，看著自己被握緊的手，低低地說："再說，我也沒要你還些什麼，隻是你說要還清這份恩情，難道是打算跟我算清楚關係，免得日後拖欠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青翊聽他這麼說，心頭一緊，又見他低著頭看起來有點難過的樣子，一時也忘了自家弟弟在場，習慣性地將人拉進懷裏撫慰。"柔弟，別胡思亂想，我隻是覺得你對我太好，所以心存愧疚罷了。別想太多，我沒那個意思。"
    "我。。。隻是隨口說說，沒往心裏去。"當著好友的麵被男人抱在懷裏，尤其那個男人還是好友的哥哥，雲風清有些尷尬地推開他，別過臉去道："時候也不早了，我去安排房間，順便讓廚子弄幾道你們愛吃的菜，今晚你們兄弟倆好好聚聚吧。"
    青翊仔細地盯著他的臉，見他確實沒什麼異樣的表情，這才放下心來。"好吧，你去忙，我跟左天聊會兒。"
    "嗯。"
    他應了一聲，轉過頭便對上小狼探究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睛，裝作匆忙地往外走。
    這麼細微的小動作當然逃不過與他相交多年的小狼的眼睛，知他不願多說，也就沒有開口追問。不過心裏還是疑惑，他不過離開幾個月的時間，為什麼他哥哥跟小雲的關係會變得這麼親`密？竟然還當著他的麵抱在一起，而且他哥哥的動作和表情是他從未見過的溫柔，仿佛在對待珍愛的情人似地。。。。。。
    呃，這應該。。。不大可能吧？雖然沒見過他哥哥喜歡哪個女人，但可以肯定他不喜歡男人，否則繅家那位大公子糾/纏了這麼多年，怎麼會完全不給任何機會？但，這兩人剛才的的神情舉止，真的很像啊。。。。。。小狼悶悶地想著，注意力的轉移讓他心中的傷痛稍稍被衝淡了些。
    不過，沒等他把事情想通，身邊裹著黑袍一直安靜站著的人突然猛地跳了起來!不等他反應便直直地衝向已經走到後院門口的雲風清，然後聽到一聲驚叫，眼前的青翊露出驚怒的表情，不管不顧地邁開步子，結果雙腿一時無法適應過大幅度的步伐，反而讓他整個人直直往前倒去。他直覺地伸手扶住，青翊卻推開他，隨手抓住旁邊的果架子撐起身/子急急地道："別管我，先去看看柔弟，快!!"
    他轉過身去，遠遠的看見雲風清被那人撲倒在地，一臉的錯愕。壓在他身上那人，黑袍和麵紗散落開來，從這個角度看去，看到半邊側臉，眉眼被頭發擋住，一頭雪白的發絲如銀瀑般披/泄下來，柔柔地覆住身下男子的大半個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