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風煙俱淨，天山共色，從流飄蕩，任意東西”
    將最後一筆勾勒，輕舞將筆放下，看著宣紙上的十六個字，不由思緒紛飛。記得學習吳均這篇《與朱元思書》時，就很喜歡第一句，有奇妙的韻。後來漸漸長大，生活閱曆增加，隻覺字裏行間流露著一派清澄明淨，淡泊飄渺的心境，更有著安然的灑脫與豁達。
    正如曾經的自己，也曾激昂，也曾奮進，也曾纏綿悱惻，然而此刻，隻覺心中寧靜淡然，一切俱淨。
    仍沉浸在回憶中，外麵傳來了李仙兒的聲音：“輕舞在嗎？”
    李仙兒今天穿了件雲英淺紫對襟衫，衣袖寬大，飾有長長的淺青披帛，下配長褶留仙裙，梳起高高的發髻，插笄簪花，額中一點桃形花鈿，窈窕大方，清麗無雙。看到案上的筆墨，她笑道：“每天都見你練字，字是越來越好了。”
    輕舞說道：“是寫的不好才要練。”
    “輕舞，一看這筆墨覺得你是越發脫俗了。”李仙兒默讀完案上的書法不由得感歎，雖是跟她學的楷書，但那筆墨的神韻卻是秀美飄逸空靈孤傲。
    “仙兒姐姐，你就別取笑我了，”輕舞轉身從書桌櫃裏拿出一疊書稿，說道“這是昨天你幫我譜曲的歌詞，你也看看，配樂我已經安排好排練，丁香也正練唱，估計很快可以表演。”
    輕舞雖弄懂了古代的音律，但對於譜曲還是十分吃力，遂幹脆讓李仙兒代勞。
    輕舞挑選資質較好的醉香樓女子分成兩組，一組是以香茉為首舞藝較好的女子教習舞蹈動作，一組是以丁香為首的歌喉較好的女子教授歌曲。而對於醉香樓的台柱李仙兒一月隻表演一兩場，或舞或歌，因是醉香樓的精心安排的曲目，所以雖如此，別致的歌曲舞蹈還是吸引眾多賓客。
    那晚的一曲《在水一方》讓醉香樓穩坐揚州城第一青樓的名號，畢竟那時候的歌，無非都是一樣旋律的唱腔，沒有五音八律，沒有婉轉纏綿，盡管詞有多種，但是唱來唱去，卻始終是一個味道，讓人不免心生乏味。因此越發顯得輕舞的曲子別致令人新奇。加之醉香樓一派的高雅崇樂，一時文人俊傑，高門清貴慕名而至，謝三娘聽取輕舞的意見，把醉香樓重新改名為醉舞樓。
    如今的醉舞樓樂而有舞悅目，靜而有茶盈香，有酒醉人而不頹敗，有美相伴而不荒淫，堪稱品格高雅，意趣清新。此處來人雖無以往多，但不是一擲千金的豪門清貴，便是頗有盛名的墨客鴻儒，慢慢便在揚州城創出清名。
    “這個詞寫得真好，讓人不由得感歎紅顏薄命，命途多舛，要是和著曲子一唱，還不知怎麼讓人聯想追憶。”李仙兒接過詞，邊看邊感歎道
    “所以我覺得仙兒姐姐很適合。”輕舞打算為李仙兒量身安排一場表演，也算是為醉舞樓打造聲勢，所以為她精心挑選了這首《貂蟬》，因是感歎紅顏的，所以她覺得這首曲子很能唱出李仙兒的心聲，到時就由李仙兒獨舞，丁香伴唱。
    “要是輕舞肯跳，一定比我好得多，不會虧了這麼好的曲子。”平時的排練和切磋，李仙兒一直覺得輕舞的根基很好，很多舞蹈動作是一般人學不來的，即便是形似也是神不似，要是能完整舞一曲，一定是讓人驚歎的。
    輕舞一笑，沒有回答
    “你今天怎麼把頭發都挽起來了？不過看著別有一番清麗嫵媚，不注意看還真看不出頭發是卷的，衣服也很特別。”李仙兒問道，進門時就注意到輕舞的打扮不同以往，頭發斜斜以玉簪挽了雲鬢偏垂，一條墜有長長流蘇的珍珠鏈子穿插於發間，隨著步子微微飄動，更添飄逸靈動。上身著寬袖淺綠疊襟輕羅衣，下穿一條碧紗裙，腰間一條同色嵌銀絲紋腰帶，讓人眼前一亮的同時不由得感歎精致秀美。
    “我看今天天氣不錯想出去走走，衣服改了一下，感覺舒服點。”輕舞自從落湖醒來，先忙著休養學習，後來又忙著編舞排練，一轉眼在古代待了將近一個月卻還沒出去揚州城逛過。現在好不容易醉舞樓一切上了軌道，舞蹈歌曲不用事事親為，隻需在旁指點，謝三娘也不再限製自己外出，故有此想法。
    “本來隻是打算把頭發挽起來，不想卷發過於招搖，沒想拗不過梨雲，還是被她裝扮一番。”輕舞不好意思道
    “妹妹就算不如此裝扮依舊風華難掩，”李仙兒笑道，輕舞就是有讓人難以忽視的特點，不在於外貌的出眾，在於那通身散發出的靈氣與淡然，讓人忍不住將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
    “那要出去多久？要不要備馬車？”李仙兒繼續問道
    “隻是去保障河邊轉轉，梨雲已經去安排馬車了，很快回來的。”輕舞一直想去自己被救上來的湖邊看看，雖知能找到回去的方法微乎其微，就當作順便見識一下古代揚州的市井繁華。
    “那記得路上小心點。”李仙兒囑咐道
    輕舞答應著，送李仙兒出了芙蓉苑，不多時，就帶著梨雲從醉舞樓側門出去。
    輕舞端坐在馬車上，從攏起車簾外，打量著揚州城，但見寬近百步的街道兩邊盡是店鋪商坊，行人往來商賈如織，店家叫賣迎客，熙熙攘攘中時見金發碧眼的外商和異族男女，服飾別致多姿，更在這繁華中增添熱鬧。輕舞不由得感歎揚州不愧素有“雄富冠天下”之稱，暗自決定下次要好好逛逛。
    約莫半個時辰，終於到了位於揚州城西北處的保障河，與車夫約好接送的時辰，輕舞就帶著梨雲開始遊賞起來。
    保障河既是後世所稱的瘦西湖，保障河改稱瘦西湖，是在乾隆年間。當時有位叫汪沆的詩人，寫了一首詠揚州保障河的詩：“垂楊不斷接殘蕪，雁齒虹橋儼畫圖。也是銷金一鍋子，故應喚作瘦西湖。”從此，瘦西湖這個名字就馳名於世了。“天下西湖，三十有六”，而以“瘦西湖”命名的惟揚州有之。
    當然唐代的瘦西湖遠沒有後世“兩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樓台直到山”來得精致美麗。隋煬帝楊廣三下江南，曾把當時隻有六七米寬的瘦西湖作為自己的專用水道。到了唐朝，揚州人把瘦西湖開鑿成城濠和通向古運河的水道，河道加寬了許多，成為天然的護城河，為揚州曆史上最輝煌的時刻顯足氣派。
    此時輕舞兩人正處在瘦西湖狹長河道的頂點上，這是眺景最佳處，由挖湖後的泥堆積成嶺，登高極目，全湖景色盡收眼底。文人雅士多看中此地，構堂疊石代有增添，至清代成為瘦西湖最引人處，有“湖上蓬萊”之稱。
    輕舞極目望去，此時瘦西湖沿岸已經陸續建園，一泓曲水宛如錦帶，如飄如拂，時放時收，較之杭州西湖，另有一種清瘦的神韻。
    此時清明已過，沒有了纏綿的春雨，今日晴空靖好，四月的太陽暖暖地照在人身上。瘦西湖邊一脈青山碧水，花嫣柳綠，風中和著微微清香，乍暖還寒。
    翠麓陌上遊春踏青之人迤儷不絕，湖上不時可見寬敞華美的畫舫，精致小巧的遊船。順著湖邊緩步而行，湖岸邊的柳葉枝條和桃花瓣上的晨露還沒完全吹落，一粒粒透明閃亮，岸邊夾雜的桃花和瓊花幽幽的香氣氤氤滿懷，有輕風吹來，一點微涼的水氣，卻並不讓人覺得冷。輕舞不知不覺低聲道：“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麵不寒楊柳風。”
    梨雲左顧右盼：“小姐，這裏沒有杏花啊！”
    輕舞輕笑道：“是沒杏花，隻是看到眼前美景不由想到一句詩而已。”說完伸出手折了一枝柳條在手中，捋去了葉子，掐斷了做成柳哨，律律的吹起來。大學時輕舞曾看室友在校園折柳吹過，一時好奇就跟著學了，此刻吹起不由得令人倍感親切。
    梨雲看著輕舞吹得如此動聽，也不由蠢蠢欲動，自告奮勇要做，於是輕舞和她坐在草坪上，手把手的耐心教她：“將裏麵的莖抽出來，好了。”柳哨微澀帶苦，含在口中，用力吹出來，聲調卻極是明亮好聽。
    梨雲喜孜孜吹著，雖不成曲調，但和著輕舞的哨聲卻別有一番風趣，清亮忽悠，就像是兩隻快樂的小鳥，在柳蔭與桃花疏影裏歡唱。
    正在高興的時候，忽然聽到隱約有簫聲破空傳來，彌漫散開在四周。輕舞停了下來，循聲望去，梨雲也隨著望去。
    隻見一隻華美寬敞的畫舫立於湖中，正往輕舞她們所處的方向行來，隨著畫舫的漸漸移近，簫聲也越來越近，
    梨雲雖不通音律，但隱約覺得那簫聲很熟悉，似乎是小姐剛才吹得曲子。想問小姐，悄悄轉頭過去瞧了一眼，但見她安靜地聽著，眉宇間依舊神色淡然，唇角卻帶著淡淡地微笑。
    梨雲入神地聽著，那簫聲漸漸細微，終至無聲……
    待畫舫近前，隻見船頭走出一青年公子，年紀約二十許，身材修長秀頎，容貌俊秀儒雅，長衣廣袖，一襲白色絲袍迎風飛袂，飄然若仙。此時手裏拿著一管紫簫，看來他就是那個吹簫之人！
    那公子向輕舞兩人微笑示意，待看清輕舞手中柳哨，眼中閃過一絲驚奇之色，對著輕舞兩人打揖道：“在下剛才聽到一支樂曲，曲子新穎，聲調也明亮好聽，所以一時好奇循聲而來，冒犯小姐之處還請見諒。”
    輕舞想到之前第一次遇見淩逸風時，也是因為自己吹的笛曲新穎動聽，想來古人還真是十分喜愛音律，不由笑道：“隻是民間小調而已，倒是公子隻聽一遍便能將曲子複述，音律造詣之高讓人佩服。”
    “小姐過獎了，小姐竟能用一節細小的柳條，吹出如此動聽的曲子，才是讓人敬佩之處。”那公子謙虛道
    “隻是雕蟲小技而已，以公子的才華，要掌握也隻是片刻的事。”輕舞平淡道，看到畫舫周圍的護衛仆人，料想他不是官宦子弟也是富家公子，對這種平民的小玩意估計不會感興趣。
    “在下對小姐的音律造詣十分讚賞，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可以請小姐賞臉一起遊湖觀賞，共同探討音律歌賦？”那公子繼續說道
    輕舞沒有料想到他竟然會邀請自己，一時不知如何作答。雖然唐朝民風開放，男女同遊並沒有什麼，加之自己也打算租艘小船遊湖觀賞，眼前是個好機會。但畢竟對方是陌生人，
    雖看起來像個文人雅士，但難保沒有其它企圖，因此輕舞一時拿不定注意。那白年公子看出輕舞的猶豫的，說道：“在下並無惡意，若小姐實在不願，在下也不會強人所難。”
    輕舞看他神情坦蕩，語氣真誠，覺得拒絕倒顯得自己小家子氣，何況自己一新時代女性，還怕他吃了不成。遂微笑道：“那小女子在此先多謝公子的款待了。”
    話剛說完，感覺一邊梨雲緊抓著自己的衣袖，擔憂道：“小姐，這不太好吧？”
    “放心，沒事的！”輕舞安慰道，然後兩人先後在仆人的幫助下登上畫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