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間 第七十八章 一夢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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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皇上今日去哪兒了?”龍璟軒的小腦袋不老實的從書後抬起來。
被他喊做師傅的白衣公子輕一蹙眉道:“殿下還是先將《論語》背下再來關心皇上吧。”
好冷淡……小嘴一撅,璟軒滿不情願的低下頭乖乖念書,總覺得師傅今日心情不快,哪裏不對勁卻也說不清。
許清如理了理過長的劉海,心裏似乎愈加煩躁了,青遠煙從來沒有像今日這樣微服出宮而不與自己招呼的。他抬起頭,正見窗外一隻小燕輕巧的飛過,那雙冰藍的眸忽然深沉似海,足以吞並一切。
“我當你這家夥跑到哪邊快活去了,誰知竟當了皇帝,我那老爹居然也瞞著我,真是要氣死我了!你這家夥真簡直是欠扁!”全天下恐怕隻有陸大將軍敢這樣對當朝天子講話,若是被陸崇宇聽見恐怕他老人家心髒病都出來了。
青遠煙看著抱著自己又哭又笑又抱怨的陸宣和露出一絲苦笑,這世上還有什麼比生離死別更痛苦的?是自己害得這個至交在一夜之間經曆死別,又在漫長的兩年裏掙紮在仇恨的痛苦中,若說青遠煙該被千刀萬剮也不為過了。
“抱歉……”自己能說的話也隻有這麼多了。
“不用道歉……你活著……比什麼都強……”對方沉悶了一陣,忽然說道。
“宣和……抱歉……朕的道歉不隻是因為一直沒有與你聯係害你誤會……”
“哦?那是什麼?”陸宣和正問著,就見一個人影走近行禮道:“罪臣袁賀彥參見陛下!”
“小袁……你怎的也在?”青遠煙特地將他們二人約到這同心林來到底是要幹什麼?
“是朕喚他來的,因為有些事情,朕……不想瞞你們……”埋在心裏的過往仿佛重若千斤。
袁賀彥吞吞吐吐的說完,隻見陸宣和的臉色立刻冷了三分。
“他……居然是……銀羅的奸細……”腦海裏浮現出那個人絕世的笑顏,運籌帷幄堪敵千軍萬馬,胸懷錦繡絕冠天下英才,好個許清如!好個凊王爺!自己居然被蒙在鼓裏這麼久!可笑我陸宣和還為一個細作報仇雪恨,當真是荒唐!!
然而接下來青遠煙的話更讓陸宣和的底線徹底崩潰。
“什麼!?”袁賀彥驚得目瞪口呆,而陸宣和直接衝過去拽住了青遠煙的襟領,高舉的拳頭狠力的顫抖,每個字都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你居然……還和他在一起!!?”
“對。”那雙幽深的眸子平淡如水,看不出波瀾。
“為什麼!”對方怒瞪的雙目裏道道血絲清晰可見。
“因為……愛。”
“混賬!!糊塗!!!”拳頭狠狠的落下,卻打在一旁的大樹上,登時木屑四濺,血液順著指縫緩緩淌過。“你是覃國人,是青家軍的主帥,現在是我大覃的皇帝!居然……居然還和敵國的叛徒在一起!什麼愛?!你們二人的兒女私情難道比家仇國恨還重要麼!!你這樣對得起全軍五萬英靈麼!!你、你哪裏配做覃國的君王!!!”
“將、將軍切莫衝動!”比起已經怒火衝天的陸宣和,袁賀彥還算冷靜的勸著。
“他不會再危害大覃了,我也不會讓他有機會。”
“空口無憑!連自己的國家都能背叛的人又怎麼不能背叛你!?青遠煙你個大傻子,被騙過一次難道還沒夠?也許這一切都是銀羅的詭計,那個許清如萬萬不能留!”
“陛下,銀羅凊王狡詐多詭,妖而惑眾,斷不能留在陛下身邊啊!”袁賀彥也跪下勸道。
青遠煙攤開手直視著陸宣和道:“朕欠你們的隻管在今日討回來,但是任何人不能傷了他!”清如,你為我棄了一切,難道如今我還保你不得了麼。
這家夥真是蒙了眼昏了頭,“你……!”陸宣和氣得說不出話來,狠狠摑過去一掌,青遠煙壓製住本能沒有躲,“啪”的一聲清響,所有人都醒了。
看著突然擋在自己麵前的人,青遠煙頓時愣住,袁賀彥嚇得說不出話來,而陸宣和的手還在不斷的顫抖,那雙血紅的眼睛裏湧出無盡的恨意。
不顧臉上火辣的鈍痛,許清如淡然拭去嘴角的血漬,冷冷道:“大膽陸宣和,你可知冒犯聖體是何罪?!”
驟然清醒。
陸宣和和袁賀彥立時跪下。
“微臣該死。”那一掌若真摑到青遠煙臉上,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清如你怎麼來了?快回去!”看著那臉上明顯的掌印,青遠煙皺緊雙眉。
許清如避而不答:“以後別總是瞞著我獨自去承擔什麼。”我不是總要你保護在身後的人…眸光一轉,“一人做事一人當,許某的罪不該由陛下來贖……罪魁禍首就在這裏,二位大人是要殺還是要刮?”
看著那張眉目依舊的臉,竟是坦然神色。陸宣和冷冷道:“我要你們銀羅血債血還!”
你們銀羅……
我們銀羅?
這是可笑啊,我不過是個銀羅的叛徒罷了,你們想要的我還了你們便是!
“兩年。”
“什麼?”
“兩年以內許某定助覃國退銀羅軍,一統天下。”
“你會助覃國一統天下?!哈哈哈哈……”陸宣和仿佛在聽一個天大的笑話,銀羅的凊王竟要助敵國反攻,簡直太可笑了!
白衣公子不理會驚詫的目光和譏諷的笑容,解下腰間的合歡,拔出寒光熷熷的劍身,置於眼前,一字一頓道:“兩年之內許某定助覃國一統天下,如違約背盟,則以死祭此劍!”
陸宣和聞言愣住,袁賀彥也是目瞪口呆,青遠煙卻一把奪過他手裏的劍道:“你在這裏胡亂發什麼誓!誰要一統天下了!?誰準你死了!?你……這是何苦。”
許清如薄唇微啟,勾勒出淒涼的笑:“天下一統,永世安寧……本是許某的夙願,但這一場卻是我挑起的戰火,許清如自當贖罪。”
天下一統,永世安寧……“為此……你不惜背國棄義?!那你何不如為銀羅拚打?”這般驚世駭俗的想法著實震住了陸宣和。
“天下之大,唯有德者居。皇兄太過狠厲急躁,有奪天之才卻無治世之德,亞嘉牧民叛亂,違約在先,銀羅國力大傷,失信在後。所以就算幫銀羅奪了江山這天下也安寧不得。放眼天下,覆滅別國之邦唯有大覃,網羅四方之士唯有中原,平定天下之人唯有覃主……何況,許某本就不是清高之士,生前身後都不圖那虛名。但求傾一己之力,平海內以安生,保天下以永泰,若如願以償,死而無憾。”終於還是說出口了,這些原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與誰說的話。
看著那清定的藍眸,陸宣和良久失言,倘若這是凊王另一暗詐那他的目的何在?若是肺腑之言……那代價未免也太大了,精明如他斷不會做這種賠本的買賣。忍不住開口問道:“你這樣做又能得到什麼?”
輕風拂過,墨色的劉海下露出水色的藍眸,那人笑容綻放清美無雙。
“…不過是想在這濁世裏——討個清醒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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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聽聞身後一聲低歎,袁賀彥轉過身來,一見來人連忙行禮。
陸宣和頷首示意,目光卻飄蕩在他身後,最後落在那白色的石碑上。
“你也來了啊……”
“是啊,年年如此。”不曾漏下,不敢忘卻。兩個久經沙場的將領,談起話竟都是輕言輕語的,似乎是怕驚擾了沉睡在這裏的人。
陸宣和仰起頭看著那一方青天,嘴角揚起澀笑:“當年在這裏……我還不肯信他……亦不肯信他們。”
“屬下也不信啊,當時能懂公子的,怕也隻有陛下了……”
“現在想來……他竟是這世上唯一清醒的。”仿佛又見那人清美的笑顏,還有那句——不過是想在這濁世裏——討個清醒罷了。
以己為祭禮,安天下蒼生,到頭來還要為天下人所不解,這樣的結局,他早在當初便料到了吧,而自己到今日才明白他笑容的含義。
隻可惜,隻可惜你看得太深太遠太透,沒人能懂,所以當年世人眼中的你隻是個惡徒,隻是個笑話……你預見的,你明白的,我們全都看不到,等到所有人幡然醒悟之時,曾經告訴世間真相的人卻已隨風而去,可悲可憾,莫過於此。
許清如,為何你考慮了所有人卻偏偏漏下了自己?
為何你給了所有人歸宿卻偏偏未給自己留一寸容身之地?
舉世皆濁你又何必獨清?眾人皆醉你又何必獨醒!
許清如,你錯就錯在太過聰明……
劍光寒涼,眉眼堅毅。——如違約背盟,則以死祭此劍!——這絕路是你自己設定的,卻是我逼你走上去的。如今我已然懂了,卻再無法親耳聽到你的原諒,唯有每年來此的懺悔才能救贖我的罪,然而這許多年過去,心裏的愧卻從未被時間衝淡,反倒是越發濃烈清晰,這是上天給陸宣和的懲罰吧,要我用一生的時間來償還。
時光在眼角翩然輕擦,記憶在心底銘刻刹那,頭頂的晴陽似乎在一瞬間變得格外刺眼,原來早已看不清那盛大的祭典,碎裂的雪花,血濺的白紗,冰冷的劍下,永恒的傷疤,和那傾世的笑顏,勝過江山如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