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章  謹宣—15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5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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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謹宣陪母親去廟裏燒香還願,廟裏的主持懷安師父是母親做女兒時的好友,年輕時因家道中落,父親鬱鬱而終,懷安又是侍妾所生,家裏的大房容不得她,要將許配給一個惡癖豪紳作第八房。懷安性子清高,又喜靜,打死也不同意大房安排的婚事,索性絞了頭發出了家。
    母親和懷安極投緣,閑暇時便常往懷安寺走動,聽聽佛理,抄寫書經,為全家祈福。此日,謹宣和母親拜完菩薩,又做了一番禱告,才扶著母親往內院懷安的臥室走去。
    佛家寺院本是極清幽的地勢,懷安所住的房間恰好處在半山腰,一覽眾山無餘,頗有幾分仙氣繚繞。那院子裏麵幾株紅梅開得正好,幽謐的香氣宜遠清冽,謹宣眼前一亮,朝母親道:“待會見了懷安師父,我求她讓我折幾隻梅回去插花,定是好看。”
    “三小姐要是喜歡,老身這就派人送到府上去。”一個清朗溫潤的聲音響起,轉眼一看,懷安正雙手合十向她和母親問好。
    母親忙是迎了上去,笑著說道:“我們又來打擾神仙清修了。”懷安神色清淡,嘴角猶自噙了一點笑:“快進來吧,外麵寒氣重,夫人小姐的身子擱不住。”
    懷安扶著母親往暖炕上坐,旁邊一個小姑子奉上熱茶就退了出去。謹宣自顧坐在下首,隨手拿起桌子上的佛書看,卻是聽著母親和懷安說話,突然提及姻緣婚嫁。
    母親微微一笑,指著她道:“她兩個哥哥我管不著,成日裏就喜歡在胭脂堆裏插科打諢,倒是宣兒,我著實不放心,這個世道已經亂成這樣,我不求她能大富大貴,隻願安安穩穩過完一生罷了。”
    懷安聽得如此,到是仔細瞧著她,她不禁羞紅了臉,偏過身去,隻聽見懷安說道:“三小姐乃是福澤深厚之人,眉心朱華若現,已然紅鸞星降,夫人大可放寬心。”
    謹宣雖是進過女子學校,接受的是新式教育,但她生性靦腆皮薄,聽完這話就坐不下去,起身恭敬道:“母親和師父好坐,我到院子去看看花。”說完便要走,母親出言製止:“外頭冷成那樣,先把鬥篷穿好再出去,仔細凍著。”
    一旁侍立的丫環依言把藕色羽緞的披風給她戴上,她出了門,穿過廊簷,避開姑子丫頭朝後院走去。原是一心惦記著柴房裏一個姑子養的那隻兔子,上次她不小心瞧見了,偏喜歡得要緊,又不好意思開口要,隻給了姑子兩塊大洋,要她好生照顧。
    謹宣推開後院的門,才走兩步,突然覺得脖間一涼,正要伸手去摸,卻見大片的白毛傾天蓋地砸下來,定眼一瞧,原是下雪了,一時間觸目之處,揚揚灑灑,下得好不熱鬧。
    她歡喜地在雪下轉圈,後院裏也有幾株紅梅,古枝蒼遒,稀稀點綴著幾許嫣紅,不如內院那麼傲豔群芳,但清清冷冷地也別有一番韻味。
    謹宣見四下無人,頓時玩心大氣,扶了那樹幹用力搖,花瓣簌簌往下掉,鋪在潔白的雪地上,那抹嫣紅越發魅致好看,她仰起臉用手接花,忽然瞥見屋簷下似站著一個人。
    她頓時大窘,麵色緋紅,背過身揚聲道:“是誰在那裏?可是廟裏的香客?”一時心裏越發慌亂,提了裙角就要走。
    那人卻出聲道:“小姐莫慌,在下隻是途經於此,並無惡意,還望小姐不要喧嘩的好。”
    謹宣聽那聲音甚是年輕,說話溫文有禮,也放下心來,轉過身,隻見一人穿著灰色儒衫,麵目俊朗,負手而立,額前的碎發飄動,露出一雙清亮的眼睛。
    她有些尷尬地低了頭,稍稍欠身,剛要走,聽見砰地一聲響,卻見那人……竟然暈倒了?
    謹宣一驚,忙走上前去,那人側身躺在地上,臉色雪白,極是虛弱的樣子。
    是……生病了麼?
    謹宣在心裏掙紮片刻,探手推了推暈迷的人,不見動靜,手指不小心掃過他的臉,卻是冰得嚇人。她忙脫下披風,蓋在那人身上,低頭沉吟,是不能驚動別人的,特別是母親,可他,奄奄一息的樣子,又不能見死不救。
    謹宣費了很大力將男子拖進柴房,掩上門,忽見地上有零星的血跡,被唬了一跳,仔細尋著那血跡,終於發現是從那男子肩膀上流出來的。
    她小心撥開男子的衣衫,白色的裏衣已經被血浸透,手指禁不住顫抖,這……這分明就是槍傷!
    忽然意識到自己撞上一個很大的麻煩,謹宣強斂心神,用絹帕將男子已經裂開的傷口包紮起來,想著母親應該派人在到處找自己,不能再待下去,她掖了掖男子身上的披風,歎了一口氣:“你自己要小心了。”
    她還未起身,腰間突然被箍住一帶,人已經摔在肉牆上。半響,她撐起被撞疼的腦袋,眼前有一瞬間的花白,待眼前清明,她睜眼看著近在咫尺的男子麵孔,一股陌生的氣息霸道地充盈了全部的思緒,讓人隱隱不安。
    謹宣“哎呀”一聲,急忙掙脫那隻手,起身整理衣裙,遠遠聽到侍女的聲音傳來,知道該回家了,她伸手捂住胸口吸了口氣,這才打開門。
    臨走前,謹宣又回頭看了裏麵的人一眼,他並沒有醒,臉色還是蒼白,氣息孱弱,想起剛才那樣近的接觸,臉不禁一紅,關上門跑開。
    那場雪一連下了七天才放晴。
    一日,謹宣照例去給母親請安,剛走到房門口,聽到裏麵傳來父親的聲音,忙止了步,候在門口。
    程家的規矩,長輩議事,若不得允許,子輩不能近身。隻是此刻房間的窗戶打開,門並未關上,父親醇厚的聲音有些低惆,她站在外麵卻是聽得親親楚楚。
    “他是一方統帥,真要是和咱們結親,宣兒倒是高攀了,隻是……”
    母親哽咽道:“他再好,也是個當兵的,舔著刀刃上的血過日子,宣兒從小嬌生慣養,跟他豈不是不得安寧。”
    “眼下若是推得了,我又為何不推,那個張副官說是聘禮都準備好了,明天就送過來……這世道,民怎麼和官鬥。”
    聽及此,謹宣心下了然,不禁胸口苦苦發悶,示意侍女輕玉在這守著,自己慌不擇路回房,一路上,心轉百折,也理不出個頭緒。
    當天,謹宣悶悶吃過午飯,就全身發熱發燙,病倒了。這病來勢凶猛,程家一連請了好幾位中醫西醫,都道是受了風寒,也吃了藥,謹宣卻不見清醒,終日昏睡著。
    謹宣在昏沉中還是有些知覺,她聽得到父親的歎息,母親的哭泣,房間裏有時擠滿人,有時隻有輕玉在一旁守著,她自己也想醒過來,奈何身體虛軟乏力,睜眼都困難。
    一隻溫熱的大手握住她的手時,她恍惚以為是父親,或是大哥,記憶力,隻有父親和哥哥們的手才這樣溫暖舒適。
    卻又不是,那掌心的厚繭,微微有些粗糲,不似程家男人們的手。還有那股陌生清冽的氣息,她莫名心慌,心裏拚命喊著:“是誰?你是誰?”
    有人在耳旁歎息:“你要快點好起來,我好不容易找到你,絕不允許你這樣離開。”
    “我還沒親口告訴你我的名字,還沒對你好一天,還沒把你娶進門,還沒給你全天下最好的幸福,我有這麼多事沒做,你怎麼能離開。”
    那聲音很低,卻像是冬日煦暖的日光,安寧服貼,輕輕拂開壓在她胸口沉重的壓迫,頓時全身都輕鬆起來。
    徹底昏睡去的前一秒,她掙紮著睜開眼,恍然見到一人負手立在床前,低著頭,那雙幽深的眼,布滿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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