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一章 胤都城外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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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往北,入目景致越是不同,仍舊碧綠欲滴,但山更高更峭,崖畔峰頂巨石嶙峋,古柏老鬆蒼鬱森森。其間多九曲八彎的大河,水流湍急如奔雷,轟隆不絕。平原則遼闊無際,碧草如海,不時能見有人放牧高歌,快活恣意。
    容蕭從未見過,成千上萬的駿馬就在咫尺之遙,或站或走,或低頭吃草,或嬉鬧追逐,嘶鳴聲隨風而來,那樣的自由不羈,仿佛天地魂魄凝聚而成的精靈。
    “魏人的戰馬,天下聞名,”殷乙見她看得眉飛色舞,唇角帶了笑,“傳說是天馬的後代。”
    “真的?”容蕭瞪大眼,目光尾隨著馬群中一匹黑馬,“我老早就夢想著能養一匹馬。”
    “這位小爺若是喜歡,”馬車夫笑著轉回頭來,“胤城有大魏最好的馬市,不妨去挑上一挑,幾兩銀便能買到好馬。”
    容蕭還在下意識換算人民幣,一直假寐的賀宣睜開了眼。
    “若是戰馬,要多少銀子?”
    車夫搖手:“戰馬須有官府書印才能買賣,尋常馬市可見不著。”
    賀宣點點頭,也不再追問。
    這車夫是個話癆,沒人問也說:“如今朝廷正在南邊用兵,戰馬更是金貴,老的殘的,也圈在漠北牧場,養老送終,從不賤賣。幾位聽口音,是從南邊來的,言語之間可要小心,莫讓官府誤作了私買戰馬的奸細。”
    容蕭忘了銀子和人民幣的問題,抬頭:“大哥,你不怕我們真是奸細嗎?”
    馬車夫嗬嗬笑起來:“小爺說笑,若是奸細,便不會這樣問話。”容蕭也忍不住笑。這個幾天前雇的車夫也是有趣,一路因他熱鬧許多,否則漫長枯燥的旅途,真是難熬。她回頭看看仍舊病容不褪的賀宣、蔫蔫的小穆康,就連殷乙眉宇間也有了倦色,隻有妖魔化的狐狸,神色如常……
    車夫將馬車停在了一個路邊茶寮,讓眾人休息,自己牽馬去喂水。容蕭他們找處角落的桌子坐下,茶寮夥計立刻滿臉堆笑送來涼茶和點心。茶香幽然,點心精致,怎麼看,也不是這路邊小茶攤子應有,旁邊有客人被茶香吸引,伸長了脖子來看,向老板索要不得。
    容蕭卻已不會覺得吃驚了。轉頭往四周看看,果然見不遠處向著這邊匍匐著一個人影。自從上路以來,這個重衛稱為老猴的道袍老人便一路跟隨,每到一處歇腳地方,又提前打理周到,就連如今所乘的馬車,也是他去雇來,吃穿用度,無所不包。可惜狐狸吃他的用他的,卻從不假以辭色,仍舊如同第一天那樣,視他做空氣。
    不過,雖然如此,容蕭看來,那老人卻甘之若飴,愈發地殷勤。想來也是,換做任何人,如果刻意巴結奉承的對象肯用自己送上的東西,至少就有一線希望。
    茶寮依山而建,簡單的木屋,周圍盡是大樹,樹蔭下燥熱盡褪,涼風習習,幾張桌前客人不多,很是清靜。不過容蕭她們一群人入座之後,旁邊又跪著一人不起,又是顯眼又是怪異,無論老板夥計,還是他桌客人,都有些不自在。
    休息得差不多,問了老板,錢自然還是有那老猴付過了。正準備離開,外頭突然一陣喧囂,片刻之後,呼啦啦湧進一幫人來,甲戈森寒。為首一人,麵容俊朗、氣勢非凡,卻是認識的:羅仲尹。
    正在起身的容蕭呆住,下意識將小穆康往懷裏帶。
    其實,在這裏碰到,應該也不算意外,畢竟是人家的地盤,又是去胤城的官道上。
    “……巧的很啊。”羅仲尹朗聲笑開,視線掃過跪在外麵的老猴,落在眼皮也沒有抬一下的狐狸身上,“幾位駕臨我大魏——”回頭往胤城方向看看,眼中寒意頓起,“不知是要做什麼?”他身後門裏門外大概百十來人,許多麵孔是見過的,都曾在平安城北的密林裏一同對敵。他們顯然都沒有羅仲尹那樣好的心理素質,望著狐狸和殷乙的眼滿是戒備、忌憚的複雜神色。
    “巧?”殷乙冷冷站到了幾人前方,“羅將軍明明一路跟隨,又何來巧字一說?此時現身,要打便動手。”
    茶寮裏氣氛凝重起來,幾個客人見勢,偷偷自角落跑了。茶寮老板心驚膽戰躲在灶台後,連頭也不敢露出。
    羅仲尹微微一笑:“既是在大魏疆土,羅某職責在身,明知打不過,該打便要打。不過,幾位若隻是遊山玩水,對我大魏不存惡念,又何必動刀動槍,顯得我大魏度量窄小。”
    殷乙挑眉:“即便存了惡念,你又能如何?”
    羅仲尹瞳孔微縮:“姑娘,天下奇能異士多如牛毛。羅某不能如何,可不能斷定大魏不能如何!”
    殷乙眉際桃花漸漸暗淡,身周隱約泛起殺意。羅仲尹唇角帶笑,目光如劍,毫不退縮,他身後魏兵已將茶寮密密圍住,爭鬥眼看一觸即發。
    容蕭護著小穆康,眼角卻留意著狐狸的反應。一旦動起手來,誰輸誰贏,其實不用多想,羅仲尹帶來的百十魏兵,也許幾分鍾之內就會隻剩下百十具屍體。然而,她也無法站起來信誓旦旦地保證說,狐狸來魏國,隻是友好訪問,即便很奇怪地,她心底深處覺得,狐狸不會對眼前這些人動手,因為是壓根不屑於動手,否則的話,在平安城北的密林中,這些人早已死了。可是,狐狸畢竟並非良善,一而再地挑釁他的耐心,實在是莽撞而愚蠢的行為。
    她正想著,狐狸忽然輕抬眼,視線與她的對在一起,幽深如夜的眼底,霧靄重重,仿佛隔在萬裏之外,令人猜不透,看不清,而他微抿的唇角,卻清楚昭示了主人的不悅。倏然一驚,她移開眼,才發覺眾人的樣子有些古怪,凝神想想,心裏頓時一陣亂跳,似乎剛才無意間,她已經把心裏想著的話說了出來——
    她說什麼了!她說他不是好人,別挑戰他的耐心?
    一時間,她惶惑地垂著眼簾,一絲一點去觀察他反應的勇氣也找不到,全身的感官卻在警惕著,那人會不會突然發作……
    “職責所在。”卻是羅仲尹先開了口,他臉上眼中一點笑意不見,也不再嬉笑,目光堅毅似鐵。
    賀宣這時忽然一聲輕笑,笑聲悲涼無比。他起身,朝著羅仲尹拱手一禮:“將軍生於魏,是魏國黎民的福氣,隻是將軍切記,至剛易折。朝堂之上人心險惡,步步為營,稍一行差踏錯,便是死地。”
    羅仲尹一愣,眼底閃過疑惑,顯然沒有料到賀宣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容蕭卻忘了自己的擔憂,側頭望望蒼老疲憊的賀宣。賀宣說著這樣的話,也許更加痛苦的是,他再也沒有機會,對著最想說的人去說。
    桌椅響動,狐狸站起身來,徑直向外走去。魏兵麵露恐懼,但仍是堅守不動,等待著攻擊的命令。狐狸一臉的不耐煩,嘴角卻挑起了令人心寒的淺笑。容蕭早已站起身,下意識屏住了呼吸,眼前仿佛已經看見冷血無情的殺戮,心裏一片惶然。
    “退下!”羅仲尹忽地將護在身前的一名親衛退開,左手抽出了腰間佩劍,劍光如冰,斜落身前,“胤都是大魏天子所在,關乎社稷黎民,我無論如何,也要阻上一阻!”
    “羅將軍!”容蕭脫口驚呼。
    幾乎同時,狐狸邪魅一笑,微微揚起下巴:“方才那呆子說過,我不是好人,你恐怕是不信?”突地揚聲道,“白冠!”
    “老奴在!”那道袍老人應聲跪行上前。
    “去取了皇帝老兒的頭來見我!”狐狸淡淡道。
    “是!”白冠垂首應下,麵露喜色,禮過後便起身要走。羅仲尹這時才醒過神,大驚失色,口中疾呼:“攔住!”同時身體拔起,躍向白冠。白冠震開兩個撲來攻擊的魏兵,袍袖一揮,迎住了羅仲尹自半空斬落的利劍。
    瞬息之間,兩人身影交織在一起,凜冽的殺氣激起地上塵土,隨風擊打向四周。眾魏兵連連退後,舉起手臂護住頭臉,隻餘下三四個人能夠站在原地觀戰,卻也是臉色蒼白,站立不穩。
    很快,羅仲尹倒躍出來,身體夾著一股勁烈的氣息撞向大樹。樹斷時,他落在地麵,單膝跪地,手中長劍杵在地上。他側頭吐出一口血,喝一聲阻止欲上前攻擊白冠的親衛,身體再次暴起,揮劍斬落前,劍鋒在自己右臂上劃過,血色飛揚。對麵的白冠全神戒備,眼看羅仲尹劃破手臂劍鋒染血而來,立刻變了臉色,幾步後退,手在胸前結印,口中默念著什麼,身體瞬間暴漲了數倍,看上去,像是突然變了個大胖子。
    護著容蕭他們的殷乙突然大笑起來,笑聲低沉。容蕭吃驚側頭,眼裏殷乙已沒了眉際花印。
    “哈哈——老猴,這便是你看家本領麼?怎地如此滑稽!哈哈——”
    白冠麵沉如鐵,一麵避開羅仲尹迎頭斬落的寶劍,一麵冷呲一聲:“手下敗將,還有臉說風涼話!”
    殷乙一滯,大怒抬步,卻又瞥了眼狐狸,悻悻收回雙腿,嘴裏低聲咒罵了句“潑皮畜生”。
    這回交手,白冠麵色越來越難看,身上衣袍也被利劍斬開了多處,有一兩處甚至傷及皮肉,見了血。殷乙看得開心,拍著手替羅仲尹鼓勁。可是,相對白冠,羅仲尹更加狼狽,就連容蕭也看出,他竭盡全力,卻已經漸漸力有不及,到後來隻憑著一股悍勁堅持。那幾名親衛心急如焚,卻又因他明令不敢上前,個個牙關緊咬,血紅了雙眼。
    賀宣喃喃道:“魏國有此將兵,秦危矣。”
    再一次滾落地麵,羅仲尹許久沒能起身,幾名親衛終於衝到他身邊,一人去扶他,其餘護在前方。他喘息著,借力站起,身軀上到處是流血的傷口,如同血人一般。親衛哭道:“將軍歇一歇,我們去——”
    羅仲尹擺手製止:“我尚且不是對手,你們去……豈不是送死?”說著,揮劍又往身上斬落。
    “將軍不可——!”親衛死死拉住他。
    “我說你這後生娃,”白冠有些氣息不順,狠狠喘了兩口氣又說,“投胎不易,怎麼這麼隨便拿性命拋灑?你便說幾句軟話,讓我家主人消了氣,難道主人還真要你那皇帝的腦袋麼?拿來作甚麼,下酒不成……”
    話沒說完,殷乙噗嗤一聲笑。白冠頓時變了臉色,撲通跪下地去,朝著狐狸連連叩首:“殿下恕罪!殿下贖罪!老奴一時忘形——”
    狐狸冷冷看著他,等他磕了百八十下,才慢慢道:“你的腦袋,看來也扛不住了,或者砍下來,拿去給那幫小崽子踢著玩兒罷。”
    “老奴知錯!老奴知錯!”白冠撲到腳邊,狐狸冷哼,抬腳將他踢出去幾丈遠。殷乙捂著嘴,笑得彎腰。
    到這時,空氣中的殺意早已散了。狐狸打了個嗬欠,睡眼惺忪地往四周看看,嘴角一勾:“白冠。”
    白冠才爬起身,聽到喚,連忙應著,飛奔而至:“老奴在。”
    “車呢?”
    白冠嚇了一跳,往四周看看:“怕是跑了——老奴去找!”連滾帶爬地離去。沒多遠,又折了回來,趴在狐狸麵前,“殿下,那後生娃定會一路纏著,攪得殿下不快,不如作法術——老奴去尋馬車……”複又連滾帶爬離去。
    殷乙按著肚子,笑得前仰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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