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九章 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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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他,羅仲尹的眼中迸射出一道光,視線緊緊鎖住不再移動。
容蕭不敢抬頭,幾分鍾前對抗道袍老人的勇氣,這時候一絲也尋不到,腦海中隻剩下白茫茫一片。
“……九殿下。”道袍老人突然匍匐在地,恭謹無比。
“哈哈——”殷乙狂笑,前仰後合。
“重衛。”半空中冷冷一句。
殷乙斂了笑,冷睨道袍老人一眼,轉身,邁步時,手中長刀複現,縱身一躍,朝著那些本就驚惶逃散的怪物殺去。
“……這便是你所說,與我談判的資格?”半空中,又是一句,冷淡,鮮明的諷刺。
容蕭猛吸一口氣,咬牙,抬頭看著狐狸緩緩落下,落在身前。他的眼,深邃無際,冷漠地看進她眼底。他手中握著長劍,劍尖下垂,凜冽的寒芒令人汗毛直立。她心裏湧起無名的怒火,化作勇氣,逼著自己,沒有躲開他的逼視。
他突地挑唇一笑,邁步走開。
“殿下!”道袍老人匍匐在地向後退了幾步。
狐狸站定,長劍微抬,在老人伏在地麵的腦袋前晃來晃去:“……那時我要殺你,七哥卻給你吃果,你可記得?”
道袍老人抖得如同篩糠。
“唔,長進了。”他煞有其事地點頭,“知我與往日不同,便連我的東西也拿,長進了。”
即使伏在地麵,也能見老人臉上汗水如雨而下:“九殿下饒過老奴這次。”
“呲,”他笑,“若是七哥,恐怕便饒了你了。”說著,手中長劍慢慢移過去,“我如今的確很弱,你何妨與我鬥上一鬥,或者能打贏了我,既能得了寶貝,又能名震天下,豈不好?”劍尖落在老人臉上,劃出一道深深血痕。老人動也不敢動,隻是急道:“老奴該死!隻是老奴從不敢癡心妄想,實在是聽聞九殿下回了聖地。都說是九殿下不要的東西,老奴才鬥膽來試試,九殿下饒過老奴罷!”
“哦——?”狐狸拖長了聲音,“那你說,我卻要怎麼饒過你?”
“老奴不敢。”
“嗬嗬。”狐狸淡淡笑,移開劍尖,隨手將長劍拋在了老人麵前,“要你一雙眼一對耳,可過分?”
老人一抖,許久紋絲不動,終於慢慢抬起上身,伸手握住了劍柄:“殿下,去了一雙眼一對耳,老奴便廢了。”
“廢了又如何?”
老人僵著身體,又是許久,終於歎口氣,揮劍抹向自己麵門。劍鋒擦過雙目,一道血劍迸射出。狐狸忽地拂袖,撥開了劍鋒,老人吃驚抬頭,還未受創的另一隻眼望向他,盡是絕望。
狐狸鼻中冷哼:“滾開!”
老人一震,片刻回神,鬆了口氣,軟坐在地。
狐狸不再理會,側過身,目光冷冷移向周圍魏兵,然後停留在羅仲尹身上。他目光每一次挪移,對麵的魏兵臉上就多一分恐懼,恐懼之上,更添了絕望。
“若要我饒你,”狐狸忽然開口,“將他們全都殺了。”
話一出口,眾人都是一驚。道袍老人抬起頭來,眼中有了幾分喜色:“老奴遵命。”說著起身,血肉模糊的眼看向身前羅仲尹和一眾魏兵,嘿嘿兩聲笑,就要邁步過去。才走了兩步,容蕭從後頭衝出來,擋在羅仲尹前麵,不說話,臉上都是懼怕,卻始終不退縮。道袍老人止住腳步,躊躇著,眼朝狐狸望去。
這時,殷乙滿身又是灰塵又是血地,從林中出來,走到狐狸麵前,屈膝跪下。狐狸側頭看道,半晌,道:“若你看不住她,留你何用?”
殷乙垂頭。
“哼。”狐狸側身,看向擋在魏兵前方的容蕭。
殷乙悄悄抬頭,斜睨著老人,輕笑:“老猴,你英俊得很哪。”
老人捂著受傷的眼,朝他低聲“呸”了一口。
容蕭站在那裏不動,察覺狐狸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慢慢抬頭迎了上去。狐狸這一次離開後回來,似乎有些不同了,更危險,更令人不敢違抗,就如同初遇時,那個無所不能的強大存在。
他的傷顯然已經好了,因為剛才那種無人違逆的壓迫力、因為不再化作狐形依靠她汲取力量,但他眼中的無情和冷漠,似乎又比以往,多了更複雜難懂的意味。
從她的目光中看到審視,狐狸眯眼,危險的氣息在身周泛起。容蕭忙低頭,不敢再看。狐狸冷哼一聲,揚手拋個東西,打在容蕭胸口,沿著衣襟落下。她下意識伸手接住,一股熟悉的味道鑽入鼻間。那時在林中湖邊,他曾硬塞進她嘴裏,令她身上的傷痕愈合。
“賞你。”狐狸淡淡一句。
容蕭低頭看著掌中如龍眼一般的珠子,呆了一會兒,忽然轉身,走到羅仲尹麵前,將它遞過去:“羅將軍,這是能治傷的,你服了,立刻能好。”
羅仲尹看著她:“……你要甚麼?”
容蕭抬眼:“放了賀大人。”
羅仲尹看看不遠處的狐狸。
“他賞我的,就是我的,”容蕭再將手往前伸,“我怎麼用,是我的事。”
羅仲尹將目光從無動於衷的狐狸身上挪回,片刻之後,點頭:“好。”身旁親衛接過容蕭手中的內丹,送入羅仲尹口中。不一會兒,羅仲尹麵上血色恢複,慢慢坐起身來。
“不過,”他看著容蕭,“容公子,即便我放了賀大人,他也無處可去。”
容蕭正要轉身,聽到這句,吃驚回頭。
“若非秦人出賣,”羅仲尹一字一字慢慢說,“我又怎能在順義城外截住他?秦國,早已將他棄了……”
……
……
“……秦國,早已將他棄了……”
容蕭站在原地,垂著頭,久久不動,心裏憋悶之極。小穆康跑過來,怯怯拽住她的手,嗚咽著:“叔?”她抬眼,看看小穆康溢滿淚水的大眼,看著他明明想哭,卻使勁憋住了沒有哭出來的模樣,胸口一痛,竭力擠出個笑容:“康兒乖,去拿水給伯伯喝。”
小穆康看她一會兒,乖乖轉身朝賀宣走過去。容蕭目光隨著他小小身影移動,最後落在賀宣身上,忍不住歎口氣,收回了視線。
“容公子,”羅仲尹站起身來,胸口鎧甲上,猙獰著一個大口,裏衣染血,但皮膚上已無傷痕,“你救我弟兄,我多謝你。”說著,朝容蕭抱拳一禮,“秦人將順義拱手相讓,是為借刀殺人,你若想救賀大人,便不可再使他歸秦。東齊是我國盟友,南梁與秦為姻親,天下之大,其實賀大人已無容身之處……”
不遠處,賀宣突然一聲慘笑。容蕭應聲看過去,見他雙目恢複清明,但麵色淒涼,黯淡無光。
換做是她,一心為國為民,卻為國之不容,也會覺得了無生趣了吧……
“容公子,”羅仲尹召喚親衛,送來一物。容蕭認出竟是自己丟棄的背包,“羅某還有家事要料理,這便告辭了。軍命在身,下次遇見,羅某仍是要擒你回京的。”
殷乙冷哼一聲,緩步上前,手中長刀複現。眾魏兵震驚之下,紛紛亮出武器,警戒在羅仲尹周圍。僵持間,羅仲尹目光落在狐狸身上,咧嘴一笑,擺手阻止了部下:“如今技不如人,便不要充好漢,好不容易撿回條命,多留幾日罷。”魏兵聽命收手。
殷乙卻不動,長刀拖在地上,在暮色中,如一輪彎月。
“重衛。”狐狸忽然轉了身,邁步前行。
殷乙收刀,回頭拾了容蕭的背包,側頭看她:“走。”
容蕭看看她桃花不見的眉際,矮身抱了小穆康,走了兩步,又回頭,扶起賀宣:“大人走罷。”
“殿下!”道袍老人撲上來,跪在路邊,“求殿下收留。”狐狸視而不見,越過他往前走去,走到魏兵中間,自羅仲尹身旁經過,旁若無人。羅仲尹臉色一變,眼中閃過寒芒。他看一眼狐狸施然而行的背影,眯眼,忽地一步跨過,擋在了狐狸前方。
狐狸一臉不耐煩,移開視線,側身避開就走。
“終有一日,”羅仲尹揚聲道,“你會視我可為之一戰的對手!”
狐狸腳步不停,身影消失在濃密樹木之後。
“我卻是不介意與你一戰。”殷乙擦過羅仲尹身側,勾起嘴角,“讓你後悔鑽出老娘肚皮。”說完,哈哈一笑,揚長而去。容蕭一手抱著小穆康,一手扶著賀宣,根本沒有多餘力氣理會別的,隻顧著朝前急走。
望著幾人離去身影,羅仲尹回頭環顧麵目全非的樹林,突地抬腳將近旁一截斷木踢飛,笑——
“誰後悔,猶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