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九章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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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邊的孤宅,漸漸更有人氣,不過幾天的光景,門梁上有了門牌,規規矩矩書寫著“容府”兩個字,宅子後院收拾出來,屋子裏增添了不少家私,宅中雇了傭仆,廚房上空每日早晚炊煙嫋嫋,到了晚上,整座宅子燈火光明。
而宅中的住戶,也多出了一位——塗先生。
自從服下那粒苦得要命的藥丸,之後每日清晨容蕭一踏出房門,便會見到風姿一如初見的塗先生指間一粒或紅色或黑色或白色的藥丸——第二顆藥丸是甜,甜得讓她知道苦到極點並非世上最大的折磨,甜到極點,原來能令人生出那樣的痛苦……第三顆藥丸是鹹……第四顆藥丸是酸……每到天黑,容蕭便萬分害怕第二天的到來,甚至到了無數次希望時間就此停滯的地步。而第六天早上,沒有如期見到那抹素色身影時,因為前一天的痛苦折磨得雙眼通紅的容蕭有些如同在世界末日的早晨,突然知道原來一切隻是誤會地不可置信,於是站在房門口發呆了許久。
然而,當這一天慢慢過去,暮色將近時,當她漸漸以為幾天來的折磨已經過去,放鬆下來,卻看見塗先生端了小小的玉杯,施然走近。
“……那是什麼?”容蕭克製著逃跑的衝動。
塗先生扯動嘴角,將玉杯遞過來。容蕭斜睨著杯子,看見杯中清澈的碧綠如翡翠的液體。
“……這次你不說,我再也不喝。”她沒有伸手,語氣是自以為是的堅決,心底卻有幾分發虛。
塗先生靜靜看她一眼,目光隨即越過她肩頭,一瞥站在後麵的殷乙,淡淡一笑,笑中略帶譏誚:“不吃便罷。”一言畢,轉身而出,幹脆得令人不及反應。
容蕭愣在原地,許久回頭,與殷乙對視一眼,看到殷乙目光中的毫無所謂。
“……這麼簡單?”她忍不住嘀咕,於是心裏更加沒有了底。
小穆康揪她衣服,她低頭,看他舉著一勺甜湯,試圖喂給她。
“呀,康兒好乖……”
尋常的一天便這樣過去……
次日清晨,還在睡夢中的容蕭被劇烈的腹痛驚起,衣衫不整地奔進茅廁,一番折騰後,神清氣爽,身體仿佛比以往輕盈許多,好似脫胎換骨,就連五感,也靈敏了數倍。
“我覺得我快變成狗了。”容蕭捏著鼻子,鬱悶難當。誰知接下來的幾天,便不隻是鬱悶這樣簡單,她慢慢發現,自己任何味道都嚐不出來了。
苦到極點,甜到極點,也許是世上最大的折磨,那是因為她從不知道所有味道都沒了的嘴裏,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感覺。
子車旬似有所悟,嚅囁:“……是塗先生的藥?”
一語驚醒夢中人。
“慘——”容蕭白了臉。
難怪昨天塗先生走得如此幹脆,是篤定了她必然回頭哀求?
抑鬱……
“……”容蕭咬牙切齒,半晌艱難起身,“我去求他。”
“唔——”子車旬欲言又止。
“什麼?”容蕭扭頭。
“塗先生今晨說要去山裏采藥,三日才回。”
“……”
果然在三日後才見到一身塵土,卻依舊意態悠然的塗先生,背負著裝滿植物的背簍踏進門來。
“先生,我錯了。”容蕭守在塗先生麵前,看他自顧地忙著給藥草分類儲存,因為數天無滋無味的折磨而沒有了絲毫銳意,“請先生賜藥。”
塗先生抬眼,神情仍舊恬淡,注視她良久,慢慢唇角勾起了一抹笑:“好。”
原本做好了要打持久戰準備的容蕭,如今一開口,對方竟然欣然應允,反而令她好似憋了一口悶氣,被之前想好的許多說辭堵得胸口發疼,於是臉上的表情也就跟著滑稽起來。
塗先生起身,走開幾步,再回頭時,手指間多了一顆藥丸。
容蕭也起身,伸手去接,卻在伸到一半滯住,半晌,才道:“這個——”
塗先生一臉自當如此:“你停了藥,療程中斷,如今自然要從頭開始。”
……原來等在這裏。
容蕭咬牙,望著那顆隱隱有物流動的,瑪瑙一般的藥丸,十九年的歲月裏,從來沒有這樣恨過一個人。
“延誤太久,藥量便須加倍。”塗先生淡道。
容蕭一驚抬頭,腦中迅速回轉著兩個選擇:吃,痛苦;不吃,異生不解……百般不情願地,她接過了那粒藥丸,壯士斷腕般遞進嘴裏。
“唔——”她閉眼彎腰,喘氣,心裏頭罵了許多無法罵出口的髒話。
塗先生重新坐下,嘴角的一抹笑,看得人眼痛。“明晨我自會送來另一粒。”他低頭,指尖拈起一株藥草,不再說話。
容蕭喘著氣,竭力克製極苦的滋味引起的嘔吐感,由著殷乙伸手攙扶,走出門來。
“公子,”殷乙輕語,“其實異生不解,或許也無所謂,也省得這般痛苦。”
容蕭抬頭,搖頭:“我可不想哪天回去老媽身邊,要跟老媽說,瞧,你女兒變成個兒子……”
“公子。”子車旬遠遠走來,不過幾晃就到了眼前,“林伯候在府門外。”
……
“容公子,我家大人要當麵謝過諸位救命之恩。”林伯一直恭謹的態度之下,眼底有難以抑製的喜悅。
那麼郡守大人應該是暫時沒了生命危險。
容蕭摸著發苦的嘴唇隨著林伯走出大門,便看見不遠處河邊垂柳旁,擁毯坐在長椅中的郡守大人,正在周圍全副武裝的軍士看護下,看著流淌不盡的清澈河水蜿蜒遠去。
賀宣神情蕭索,微眯著眼,蒼白的臉色顯露著病態,不過偶爾抬眼時,眼底掠過光芒依舊銳利洞察秋毫。
“不是有殺手組織窺視一旁?”容蕭壓低聲音,側頭對走在旁邊的林伯說話,“為什麼讓大人出來,很危險啊。”
“老奴苦心勸了,”林伯低頭,“少爺執意要來。”說話間,走到賀宣身邊。
“大人。”有了之前的經驗,容蕭屈膝拜下,被林伯一把扶住。
“公子不必見禮。”林伯收手退開,“少爺臨行前說了,”他反而屈膝拜下,“少爺身有不便,便由老奴代行,替我家少爺謝過公子救命大恩。”
容蕭及時反應過來,扶住林伯:“我怎麼受得起——既然這樣,索性大家誰都別拜就好。”說著,她看向賀宣。賀宣也正看著她,眼中沒有了之前見麵時的探尋和不信任,不過卻是更加複雜難測。
“大人。”容蕭頷首。
賀宣看著她,說道:“病了?”
容蕭下意識咂咂嘴:“不是,吃了很苦的東西。”
“嗯。”賀宣轉開視線複又看向遠處,又隔了一會兒才道,“你們救我性命,他日若有時機,必定相報,不過——”稍微停頓後,又開口,語氣依舊沉穩有力,“你們仍是不能留在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