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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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沒有多久,少女展顏一笑,點了點頭,身旁中年人隨即揚聲道:“收。”
話音一落,那十來人立刻有了變化,出招致命,一時間四下裏隻剩鮮血噴濺,慘嘶不斷。
雖然隔了好一段距離,可眼睜睜看著殘肢斷臂在半空飛舞,看一個個鮮活的生命頃刻間從世上消失,竟比親身經曆險境時更加無法承受。容蕭雙腿發軟,站立不穩卻又挪不開視線,能看能聽在此刻竟然變成一種煎熬。下意識地,她伸手抓住前麵殷乙的衣袖。
“救……”一個字出口,然而聲音低弱得連自己也覺得無力。
殷乙回頭看她一眼,再次移動身體,擋住了她的視線。
很快,前方戰鬥平息,四周一下子安靜下來。
“北人自來尚武,”中年人的聲音伴隨著獲勝戰士回歸的腳步響起,“無論老幼皆上得戰場,尤其遠途奔襲、陣法千變,遠勝我族。方才兒郎們險勝,不過得益於敵方受形勢所製,不得全力施展,又是軍前斥候,正麵迎敵非其所長之故。小主人日後若在戰場與之精銳相遇,萬萬莫要輕敵。”
少女點頭:“先生教誨,綰兒記下了。”
兩人幾句話說得隨意尋常,聽在有心人耳中卻是如晴空驚雷,遠勝於適才血肉紛飛的廝殺場麵。容蕭看著少女美麗的側影,心裏更是震動,隻覺得自己與她,仿佛橫亙了萬裏溝壑,不能跨越。
待傷者簡單處理傷勢上馬歸隊,中年人遂發令整隊離開。片刻之後,這支不過二三十人的隊伍,留下遍地的屍首,朝南方絕塵而去。
空氣裏泛著越發濃烈的血腥味,頭頂半空中,有許多大鳥盤旋不停,聲聲啼叫,令人毛骨悚然。容蕭視線裏隻有殷乙背影,可是前方空地裏的恐怖景象卻好似能夠穿透殷乙的身體,直直鑽進她眼裏,攥緊她的心髒,奪去她的呼吸……
“公子,走罷。”殷乙扶住她手肘,引她轉身離開。
離開老遠,空氣裏的異味才似乎淡了些,容蕭終於一點點拿回對身體的控製權,這時,殷乙一側身,單膝跪在了她麵前,緊接著,低聲而清晰道:“公子,那人所說刺客,的確是我……那時的傷,便是行刺時所致。”容蕭瞪眼無語,又見她拉開衣領,露出白皙光滑的肩頸,“原本傷口便在此處,方才那人出手,招招試探,若非傷已痊愈,絕難逃出那人雙眼。”
尋常人受傷,又怎麼會一夜之間痊愈?而殷乙,若非附身的妖力,恐怕早已死了。
容蕭還在發呆,殷乙卻將頭更加低下去,幾乎碰到地麵:“過去的殷乙已死。若有因我舊往之故牽連公子之時,我必定以死謝罪——”
“等一下!”容蕭終於爆發,吼過之後卻又氣竭,膝蓋發軟,後退著坐倒在大樹暴露的粗壯根莖上,“你等一下……等一下,等我喘口氣……”她低頭閉眼,平息著混亂激突的思緒,然而一旦閉眼,開闊地裏遍地血跡屍體、濃烈的血腥氣息,便朝她眼前、鼻中奔湧而來,竭力也無法阻擋。
“……那些人,”她抬頭,看向遠處。那裏是數十個年輕士兵失去生命的地方,“就這樣不理會麼?”這麼說的時候,不由得突然對那已經離去的,麵對殺戮仍舊從容高貴的少女生出許多憤恨:她為何就那樣冷血無情地,任由屬下奪走無數人的生命?然而腦子裏又有另一個聲音,在輕而有力地分辯,你的怨恨,不過是對自己的無能生出的氣憤和責備。
兩種聲音不停地在腦中交戰對抗,令她一度焦躁不堪,幾次想要跳起來朝著天空嘶吼發泄,可是身體始終沉重如千鈞,每一處關節、每一根經脈,都好像凝滯不通,無法控製。
“公子,還是快離開罷。”殷乙抬頭,“那些人並非我國士兵,是敵國斥候。他們既已到此,大軍亦不遠,再停留,恐怕屆時難以脫身。”
好一會兒,容蕭才將殷乙的話消化下去,驚恐睜大了雙眼:“你是說,平安城已經……”
“是,”殷乙起身,“平安城已是甕中之鱉,守不住了。”
聽著殷乙的話,容蕭惶然往平安城方向看看,再回頭望望上方鴉雀盤旋的樹林,良久,又低頭盯著自己微微顫抖的雙手。喘口氣,她用力閉上眼。
“如果我隻是在做夢該有多好……”
“公子?”
容蕭抬頭,看進殷乙關切的眼。四周涼風拂動,林木婆娑聲聲,她漸漸能靜下心來,腦子裏那些混亂的、紛雜的思緒雖然還在糾結,可是理智已開始一點一點重建。
“那女孩子——”她看向殷乙,“那女孩是什麼人?看她的氣度風範,身份一定不普通。她既然帶人截殺了敵國的士兵,應該也會——援救平安城的軍隊也許已經在路上了……”她的聲音,在殷乙始終沉重的表情裏漸漸低弱,最後再也說不下去,“怎麼……?”
“那少女——我隻管行刺,不管緣由,”殷乙低頭,“目標行蹤背景,有他人查探,我隻知,她是南國貴族,即便此刻截殺圍困平安城敵軍,應當並非為保城而戰。反而,依我猜想,他們隱瞞身份來到我國邊陲,其心可誅。”
容蕭張張嘴,半晌:“我弄糊塗了……這世上,究竟有幾個國家?我究竟是在哪裏?”
殷乙抬頭,目中有詫異,但隨後還是俯身拾起樹枝,在身前地麵比劃:“平安城,是我國北方邊城,國都在平安西南,據此千裏。圍困平安城的,是北方魏國,如同那先生所說,魏人尚武,天下聞名的武將皆在其土。那少女,應是南方梁國人。梁國地勢優越,國力雄厚,盡攬世間名士。東邊有齊國,都城陽,是名鎮四方的商都。我國,”殷乙看一眼容蕭,“國力最弱,國號秦。”
容蕭聽著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詞語,竟比得知自己被丟到一個怪物環伺、不見邊際的密林還要茫然惶恐。
“秦……麼?”她喃喃道,愣愣看著殷乙在地麵劃出蜿蜒線條,置身於另一個時空的感覺,前所未有的鮮明起來。秦,耳熟能詳的字眼,所代表的,遠不止一個國號那樣簡單。可是如今再次聽到,卻已是陌生。同樣的字眼,全然不同的含義。她發著呆,不覺間手上用力,直到臂上尖銳刺痛才回過神,看著白狐慢條斯理從她手臂上收回尖牙,飄散的思緒倒也因此收回。她輕揉著被白狐咬痛皮肉,目光落在地上那代表“秦”的線條上。
“……人類的征戰好鬥,到哪裏都是一樣。”她喃喃道,語氣間不經意帶著厭煩。話才出口,忽然警醒,抬頭望向來時方向,“……平安城守不住,那城裏的百姓怎麼辦?”
“若是僥幸混戰中不死,”殷乙頓了頓,才道,“隻盼魏人不要屠城立威。”
容蕭震驚站起,膝上白狐因此掉落。她本能伸手摟住,重新坐回去。
“——屠城?”
城中老幼婦孺、無辜生靈……
她喘氣,惶惶然隻是悲涼。
殷乙上前一步,微彎腰:“公子,不能再久留。若是大軍入城,混戰之中,我怕不能保護公子平安。”
是了,還有她身體裏的所謂寶貝。混亂之中,還有無數藏在暗中,也許修為勝過此時殷乙的非人,正在虎視眈眈……這才是她此刻應該擔心的事情。已經努力了這麼些天,總不能現在放棄。
“公子?”殷乙又催。
容蕭眨眨眼,卻排擠不掉眼裏的幹澀和刺痛。她抬頭,看看遠方,又看看平安城的方向,再閉眼,許久睜開:“殷乙,我要回平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