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囂散盡，那陌生人自其中一個大坑走出，容蕭吃驚欲逃，卻看見那人晃了一晃，重重跌在地上，許久不動。隔了一會兒，黑袍不複新衣模樣的狐狸慢慢自另一個坑裏走出，行容狼狽，步伐沉重，身體搖晃卻始終未倒。他一步步走近，居高臨下看著麵朝下躺著的陌生人，良久，冷冷一哼：“如何，究竟是誰贏了？”仰天而笑，笑聲未歇，突地踉蹌，單膝跪倒。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之前，容蕭已起身，幾步衝到了狐狸身邊，扶住他一邊手臂，急道：“你沒事吧？”
    狐狸似乎始料未及，應聲側頭看著容蕭，呆了一呆，眼底有驚訝和一瞬間的異樣。不過，也隻是那一瞬，下一刻，他迅速別開眼，甩掉容蕭的手，站起身來。
    容蕭默然起身，雙手不自然地放在身後，想起另一件事，便止住了離開的腳步。
    “你，能不能救救那女人？”
    狐狸側首看她一眼，淡淡：“我為何要救她？”
    容蕭又驚又急：“不救她，她就死了！”
    “死了又如何？”狐狸微微斜了眼看她，眼底冷漠無情，襯著額頭眉角傷口，更是森然迫人。
    容蕭一窒，回頭看看，咬唇低頭：“我不想有人為我而死。”
    “與我何幹？”狐狸唇角輕挑。
    一股無名怒火突地蒸騰，容蕭咬牙，一把抓住就要離去的狐狸手臂，正要說話，耳邊驟然有破空之聲傳來，眼角又瞥見，地上的陌生人毫無預警地躍起，利爪為刃，襲向狐狸。
    “小心——”容蕭驚呼，下意識地，要將狐狸扯往一邊，自己身體迎向那人猙獰麵孔和手上懾人寒光。腳步還未動，腰上有大力攬起，身體隨即旋轉，瞬息之間，狐狸已將她隔在身後。緊接著，不等她看清，狐狸另一隻手徑直抬起，抓住那人的脖子，將那人高高提起。
    “找死！”狐狸陰狠吐出兩字，手上熒光乍起，很快，那人麵上一片灰敗，漸無生機。
    容蕭緊閉雙眼，隻覺得胃裏狠狠地扭轉，抽得全身劇痛，抱著狐狸手臂，雙手不由自主地用力。突然，一道白光自她手指渡入狐狸臂中不見，狐狸全身一震，隱隱抽氣，高抬的手掌中刺眼白光一閃而過。幾乎同時，他手中那人忽然縮小，刹那間變作一把黝黑無澤的長刀。
    狐狸看著手中長刀，像是也有些驚訝。不過隻是片刻愣怔，他揮手將僵立的容蕭甩開，抬起長刀，迎著陽光細細觀看。
    “果然是這刀？”他自顧自低語，“得來如此便宜？”說著，回頭看看坐倒在地的容蕭，眼神複雜。
    容蕭呆呆坐在地上，看著狐狸手裏的長刀，一時張口無言，凝滯如同泥塑，直到狐狸走向女人那方向的腳步聲一下一下撞擊耳膜。
    “你要幹嘛？”她撲過去，擋在女人和狐狸中間。
    狐狸眯眼，神色莫測：“……你不是要我救她？”
    容蕭直直看他，半晌，挪開了身體。狐狸走到女人身邊，眼掃了掃，轉身：“無救了。”
    三個字，如同三塊巨石，一塊塊狠狠砸在了容蕭身上，心髒頓時抽痛。
    “不行了嗎？”她喃喃低語，矮身坐下，不敢看女人蒼白的臉，“……對不起。”
    女人微微掙了眼，眼神渙散，看著容蕭，淺淺一笑：“鈺兒，你肯原諒阿姐將你扔下不管？”
    容蕭一愣，聽那語氣哀傷，也跟著愁悶腸鉸。
    “鈺兒？鈺兒……”女人連聲輕喚。
    “……阿姐。”容蕭伸手，握住了女人索求的手。
    女人笑，眼淚流出來：“鈺兒，好弟弟，阿姐好想你。你別怪阿姐，可好？”
    “阿姐，我不怪阿姐……”容蕭握緊了女人冰冷的手，“鈺兒又怎麼會怪阿姐。”
    女人神色鬆弛，緩緩閉上眼：“阿姐日夜想你，怕你怪我恨我……阿姐好辛苦……阿姐隻恨那時，不能護你……”
    容蕭一時神思恍惚，仿佛又見到一貫如鐵人般的母親，突然變得柔弱靠在她肩頭，說著我會好好保護你……
    “請你救她！”她咬牙，竭力克製著身體的顫抖，抬頭望著狐狸。狐狸正對著手中長刀，若有所思，聽到她的聲音，轉回頭，直直望她，眼底溝壑橫亙，無底無際。
    “你要救她，她未必願活。”許久，他冷冷丟來一句。
    容蕭低頭，沉默，然後抬頭：“我要救她，跟她願不願意活下去，並沒有關係。”
    “說來說去，不過隻是為了自己良心麼？”狐狸傾身，靠近她，唇角又帶上了無情冷淡的笑。
    容蕭全身僵直，卻還是迎著狐狸的視線，艱難開口：“是。”狐狸的眼神，好像穿透鏡，令她覺得自己毫無遮攔地暴露在空氣裏，可是，就是這樣，吐出一個“是”字，卻讓她憋悶的胸口莫名地舒暢了許多。
    “……好。”良久，狐狸斂了笑，直起身，“這人傷勢太重，藥石無用，不過，卻有一個法子，”忽視容蕭的焦慮眼神，他屈指，在手中長刀上一彈，金石之聲頓時破空而起，長刀幽深光澤裏，隱隱泛起凜冽殺氣，令人不寒而栗。“這把妖刀，修為不淺，若附身於那女人，當能借妖氣助那女人護住本原，那女人自然便活了。不過，”他頓了頓，嗤笑，“附身之後，這刀恐怕再不願輕易離開。如此，”他看著容蕭，“你可願再要我救她？”
    容蕭愣住，心裏又是憤怒，又是悲哀，仿佛心髒落向深淵，無招無落，又仿佛胸口懸了一塊大石，那股憋悶，咽不下去，卻也吐不出來。她看著狐狸臉上並未進到眼裏的笑容，恨他的冷絕，也恨自己的無能，許久不能抑製，直到忽然間，手臂被抓住。她低頭，迎麵是意料之外女人清明的眼。
    “我願活。”女人喘息一下，又說，“我不怕死，但還不能死。”
    女人看起來很清醒，臉頰上有不正常的紅潤，雙眼有神……
    回光返照？
    容蕭全身都繃得緊緊，咬住牙關，閉閉眼，再睜開：“救她！”
    狐狸看著她，好一會兒，點頭：“退開。”
    容蕭離開到狐狸指定的距離，看著狐狸將妖刀放置在女人胸口，然後施法。不過片刻，妖刀上光芒綻開，迅疾將女人籠罩其中，隨後消逝。狐狸收回手，退開數步。數秒後，女人動了動身體，緩緩睜開雙眼，坐起身來。
    “你還好吧？”容蕭疾步上前，伸手要扶。手剛剛伸出，女人看著她的眼裏突地光芒如刃，手掌翻落，眨眼，握了長刀在手，幹淨利落地朝她揮來。容蕭瞠目結舌，完全不能閃躲，眼睜睜看著長刀勢不可當迎頭砍落。
    “果然……”狐狸淡淡一句，揮手間，女人連刀帶人飛出去老遠，落在地上。雖不再揮刀進攻，她一雙眼冷漠似手中長刀，泛著隱隱殺意。“妖氣太重，”狐狸麵色如常，一副意料之中模樣，“那凡人全然壓製不住，這般放在身邊，反是累贅。”
    “你在說什麼？”容蕭愈發感覺不對。
    狐狸側頭看她，忽地揚起唇角：“……我倒忘了。”一笑轉身，“或許便能兩全……”
    容蕭呆怔原地，看著狐狸唇角的笑，腳尖發麻，背心寒森森恍若碰觸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