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天啟十年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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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衍皇朝天啟十年注定是個多事之秋。
三月初,正當春耕,突如其來一場雪,凍死大片青苗,總算各州府官員應對及時,開倉補種,增派勞力,到底未曾誤農時太過,減產卻是免不了了。
六月,陽河、楚江兩大水係同發大水,百年難遇,幾近覆蓋大衍半壁山河,尤以湘淄、金遙、祁豐三處州府受災最為嚴重。而湘淄與祁豐恰是大衍農桑重地,舉國近三分之一的稅收來處,此一番受災國庫損失不可謂不重。
八月,年前才被打壓下去的安昭土族又賊心不死,重燃戰火,女皇不得不再次派兵彈壓,打仗自然少不得錢糧馬草,此消彼漲,一時間國庫頗有點難以負荷。陛下為此日不能食,夜不安寢。
十一月,前線傳來密報:兵馬大元帥、大衍的兩朝重臣何久宮於陣前不幸身中毒箭,已不治而亡,為此前軍不得不兵退六十裏,等待後援。陛下在接到密報時當即吐血,栽倒於禦書房……
“怎麼樣?母親她到底如何?”太醫地手剛從女皇陛下的的腕上離開,商蘇衡便已經等不及開口了。
“公主……,這個……這個……”太醫一臉菜色,不停地拭汗,吭哧半天就是不敢明言。
“廢物!飯桶!”商蘇衡大怒,一腳將這王姓太醫踹翻在地。王太醫也不敢爬起來,匍匐於地,連連磕頭,不住重複:“臣無能,臣萬死!臣無能!臣萬死!……”殿裏其餘的太醫官也紛紛跪下去:“臣等萬死!”
母親快死了!商蘇衡終於有了這層體認。
怎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母親的身體為何會一下子就敗壞得如此厲害?她知道這一年事多,母親比以往操勞許多;她也知道積勞成疾是為何意;可是,可是,才一年啊!
母親她明明不過才四十出頭啊!她原本以為……,她以為……
震驚、煩躁、恐慌、無措……種種情緒一齊壓上商蘇衡心頭,她劈手揮翻小內侍奉上的參湯:“通通給我滾出去!滾!滾!!!”
殿內眾人抱著腦袋跌跌爬爬地退了出去。
商蘇衡怔怔立了半晌,這才慢慢轉過身,來到龍榻前,緩緩跪了下去。女皇陛下此時還在昏迷之中,商蘇衡凝視母親那張恍如沉睡中的臉,才發現不過短短一年光景,母親眼角、額上已布滿細碎的紋路,鬢角的頭發泛著絲絲銀光。
她慢慢伸手撫上那柔軟的銀絲,暗自疑惑,為什麼這麼明顯的改變她竟然從來沒有注意到?她竟然一點也想不起來母親的頭發是何時、又是怎麼變白的,或者說,她竟然從未意識到母親的一頭青絲在鬢角處已然轉為白發。不但如此,她甚至還可能是促使它們加快變白速度的禍首之一。
想起前些時候因她而生出的那此事,看到此時母親的病體,豆大的淚珠不受控製地滾下來,商蘇衡握住母親冰涼的手掌,伏下身子嚶嚶嗚嗚地哭了出來。
低低的啜泣之聲在空寂的大殿內回蕩,回蕩……
“衡兒?”一道細弱的聲音在商蘇衡耳旁響起,她猛然抬起頭。
“母親?你醒了?來人,快……”商蘇衡支起身子,正要喚人,女皇陛下冰涼的手掌按上了她的手背,艱難地搖了搖頭。
商蘇衡雙手包裹住母親冰冷的手掌,身子又蹲跪回去:“母親?”
女皇陛下扯開抹虛弱的笑容:“衡兒,不必喊了,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朕不行了……”商蘇衡一把捂在陛下的嘴上,“不要說!”未幹的淚又迅速自眼裏湧出。
陛下拉開女兒捂在嘴在手:“衡兒,莫哭,朕有話要對你說。”
商蘇衡直甩頭:“兒臣現在不要聽,母親您安心將養,等身子大好了,再說給兒臣聽也不遲。”
陛下苦笑:“再不說,怕來不及說了……”
“不會的,不會的……”商蘇衡的淚掉得更急。
“咳咳咳……”陛下突然接連咳了好幾聲,商蘇衡連忙扶起她坐起靠在枕上,一手輕輕地在她胸口揉撫。
“安昭那邊……”
“母親放心,兒臣已經會同兵部商議,調派了靖北將軍趕往前線。”
陛下輕點了頭:“湘南……”
商蘇衡飛快道:“金遙府尹鄭伯仁上表章奏稱他已然疏通青湖與陽河之間河道,將大水引向巴嶼,雖然也淹地千畝,可幸俱是薄田沼地,而這一轉道,湘淄的災情將大大緩解,祁豐今年的蠶絲也總算可以保住。至於湘南,些許流寇已然盡數伏法,母親就不必掛心了。”
“好……”
“母親,你且歇一會吧?”
“不,去宣紀遠思來,朕有事要交待於他。”
商蘇衡用帶淚的眸子看了看母親,想張嘴又忍下,然後站起身出殿而去。
這一次女皇陛下突然昏倒,然後便一睡不起,太醫院束手無策,眾大臣雖然也極震驚但也心知陛下怕是不行了,所以這些天都守在宮外,就等著應付傳喚。
因此,不多會,紀遠思便跟著內侍女官進來了。
“臣紀遠思,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陛下略抬手,伺候了她多前的貼身女官奉春立刻便領會她的意圖,趕忙上前,給陛下背後又加了兩個枕頭,使她的身子坐得更直些,這才又悄悄地退到她身後。
陛下穩了穩自己的坐姿,這才開口道:“免了,起來吧。”
“愛卿,如今大衍正值多事之秋,奈何朕已時日無多,餘者隻有多勞愛卿了。”
紀遠思趕忙又跪倒:“陛下青春正盛……”
“愛卿,都這般時候了,何苦拿這些套話來糊弄朕?”陛下打斷他,“朕本也不曾想到朕的大限會來得這般早,因此對衡兒多有放縱,衡兒雖然聰敏卻仍嫌沉穩不足,日後你要多提點於她。”
“臣縱然肝腦塗地,亦必不會有負陛下重托!”
“如此甚好。”陛下微微一笑,喘了喘,又道:“朕這裏還有一道密旨,交與你收好以備不時之需。”語畢,她略抬手,奉春連忙取了筆墨,陛下就在榻上書下一道密旨交與紀遠思。
紀遠思本來還在暗自思忖陛下究竟還有什麼緊要的事要下密旨交待,待接過聖旨一看,眼眶登時紅了。
這道密旨不過是寥寥兩句話:紀卿之婚事由紀卿自主,任何人均不得迫之。
這密旨竟是針對公主,針對未來的女皇陛下的,竟是為了他日後免受脅迫而擬的!陛下如此用心,紀遠思怎能不紅了眼眶?
“臣……,臣……”
“卿之才幹朕深知,朕亦不過是不舍得我朝失了卿這般肱股之臣,如此卿可安心了。”
“陛下,臣願終身不娶,將一生奉獻於朝廷。”陛下用心良苦,他也不能不有所回報,他原本就在考慮一旦娶妻自己的妻小必定會成為公主的心中之刺,現在看到這道密旨,他立定決心這一生不娶了!
女皇陛下聽了紀遠思的誓言,思忖道:衡兒,母親能幫你的就隻有這麼多了。
紀遠思的反應在她意料之中,她要紀遠思許下不另娶的諾言還是為自己的女兒製造機會,隻要紀遠思不另娶他人,衡兒便總還有希望,至於那道旨意麼,隻要衡兒有法子打動紀遠思,一切便不是問題。紀遠思本來就是她屬意的王夫人選,即便不能如願,她也不可能任這般棟梁之材白白地埋沒荒野。
這一道旨意一出,注定了紀遠思要為大衍皇朝奉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