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姿，醒醒。”
    伊莫晃了晃依姿，此時的她安靜得好像睡著的嬰兒一般，完全和剛才的樣子聯想不起來。
    奇怪。
    更奇怪的是現在他們的處境。
    在依姿暈過去不久，他自己也莫名其妙地失去了意識，醒來之後鎖鏈不見了，囚室不見了，隻剩下——那看不見盡頭的甬道。
    直覺讓他感受到了危險，可偏偏又不知道如何應對，現在的他身負重傷，手無寸鐵，怎樣應對？
    伊莫攥緊了拳頭，現實的無能為力逼得他發狂，可是卻連發狂都找不到宣泄口。
    “伊莫……”
    依姿揉了揉眼睛，沒去注意周圍的環境，而是伸手去扯伊莫的臉。
    “好醜，不要皺眉頭。”
    嘴上說著，手上更加大了力氣，伊莫那張俊臉就這樣被摧殘得變了形。
    “好了，不皺了，依姿別鬧——不要，喂！”
    想發火，可怎麼也發不起來，麵對依姿的眼睛，根本無法生氣，真的是——敗給她了。
    “依姿，停——”
    好不容易止住了依姿不安分的一雙小手，伊莫揉了揉發紅的臉，嚴肅地問依姿道，
    “那天在山洞裏，我暈過去後發生了什麼事？你是怎麼進來的？也是被他們抓進來的嗎？”
    看依姿的樣子好像沒怎麼受傷，也沒有受到驚嚇的跡象，拋開那可能算作記憶恢複的副作用外，基本跟來這兒旅遊了一趟差不多，可這絕不是神諭的行事作風。
    依姿晃晃腦袋表示否定回答，繼續道：
    “哥哥說他是我哥哥，帶我回家，我就回來了。”
    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卻看得伊莫揪心——這家夥真的一點防人意識都沒有嗎？要是今後吃虧了怎麼辦。
    “你怎麼突然就冒出了一個哥哥？——不會是後來出現的那個男人吧！”
    看見依姿點頭，伊莫心中怒火頓生——
    “難道別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嗎？索羅斯的那兩兄弟難道都沒有教你什麼人說的話該信，什麼人說的話不該信嗎！”
    那個男人，那個可怕的男人，想起來都覺得膽寒。
    依姿很誠實地回答到：
    “說了。”
    “那你還相信。”
    “可我真的記得他好像真的是我的哥哥啊。”
    “萬一不是呢？”
    “就算不是也沒辦法啊——”依姿很受打擊地說，“我又打不過他。”
    依姿說的是真話，當初看見那個人，直覺告訴自己他很強，可奇怪的是她一點害怕的感覺也沒有。
    “然後呢？他把你帶回來之後做了些什麼？”
    伊莫無法再與依姿爭論下去，每次和她談話，依姿無意識表現出來的超人的判斷能力讓他屢屢震驚，可偏偏這樣一個比孩子還純潔的孩子怎麼也和老謀深算挨不上邊。他有時甚至慶幸依姿失去了記憶，否則——以前的她，一定也很可怕吧。
    一想到這裏他就覺得心口悶悶的，不好受，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會轉換話題，不再在同一個問題上深究。
    “他陪我吃飯，給我新衣服，然後帶我在花園裏玩，那裏的樹很漂亮，他說那是櫻花樹，不過現在還不是開花的時候。”
    “然後呢？”
    “我問了他好多次你在哪裏，他都說等會兒帶我來看你，可今天真的讓我來看你了，他自己又不見了。”
    …………
    在狹長的通道裏走，很久了隻移動了一小段距離，這地方到處都蘊藏著玄機，稍不留神就可能喪命。按照以前在斷罪之矢獲得的資料看，伊莫得出了一個讓人不安的結論——他們兩個是從自己被關押的第七區轉移到了十區以下。
    神諭的囚室共有十九區，每一區都布置了層層機關，這裏不需要任何人守衛，因為即便是守衛，如果沒有強大的武力做支撐也可能觸動機關而萬劫不複。
    前十區隻用來關押較為一般的犯人，想逃走雖然也很困難，可到底也還也希望，但後九區是完全不可能了，從十一區開始，越往後機關設計越精良，越複雜，越殘酷，十八區已經到了人所能想的極致，可仍然還存在極致中的極致——那神秘的第十九區。
    沒有人知道，恐怕整個神諭除了柳歸魄外都沒人知道那十九區在哪裏，傳言那是為斷罪之矢前任首領準備的，隻可惜沒能用上。
    “伊莫，這邊。”
    正在伊莫整理思路的時候，依姿趁他不注意躥前麵去了，蹦蹦跳跳的，可每跳一步都讓伊莫心驚膽戰——隻要稍稍踏錯一步，就可能萬箭穿心！
    “依姿，回來！”
    伊莫不敢大聲，因為聲音也可能觸動機關，他也不能不顧一切衝上去，這樣自己也會觸動機關，到最後兩個人還是死路一條。
    “伊莫，你跟我來。”
    依姿好像是按原路返回，牽著伊莫的手選擇了和剛才不一樣的路線往前麵走，伊莫完全沒有反抗，因為他早就忘了反抗了。
    她剛才……
    在這地方，連一粒灰塵落錯了位置都可能觸動機關，可她輕輕鬆鬆地蹦來跳去，一點問題也沒有。
    伊莫神色複雜地看了依姿一眼，突然感到了恐懼，看著她絕世的容顏，更覺得難受——
    你一輩子都不恢複記憶，好不好？
    跟著依姿往前走，看著她的步伐，伊莫腦中閃現了千萬幅陰陽八卦陣圖，她每一步都結合了許許多多玄機，可踏出去卻沒有絲毫猶豫和考慮的跡象，仿佛那是一種本能，一種和呼吸一樣簡單的本能。
    這些陣陣相扣的機關時時刻刻都在變動，剛才走過的路再去走便可能成為觸動機關的死穴，但也有可能是生命的階梯。依姿不停地往前，也會提醒伊莫應該踩哪裏，盡管她從頭到尾都沒有看過路。
    這些陣法好像誰教過自己。
    伊莫甩甩腦袋，七歲以前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隱約記得有一個女人也教過自己類似的圖陣。
    “咦？”
    依姿突然停了下來，皺著眉頭看著前方——按照剛才的布局推算，再往前應該是出口啊，怎麼會……
    “他是誰？”
    依姿指了指前麵那個蓬頭白發的老翁，好奇地問伊莫，伊莫隻以為那是什麼重要的犯人，可能也同為斷罪之矢，並沒做多想，但那老翁在聽見依姿的聲音後，僵了片刻，隨後發狂一樣撲了上來——
    “啊——！！！是你，是你！你們竟然是一夥的！”
    老翁狂吼著，睜大了布滿血絲的雙眼，眼球突出，瘦骨嶙峋的身體仿佛蘊含著毀天滅地的力量。
    伊莫把依姿護在身後，那老翁也在離他們一人半的距離處停了下來，好像有什麼束縛住了他，他隻能在原地掙紮。
    看見這個要傷害依姿的人，伊莫卻一點也恨不起來，看著他狼狽的樣子，自己竟然感覺到心口很疼——是同情嗎？
    同情？他從來不知道同情是什麼。
    “是你！我本以為如此相像的兩個人無論如何也不會臣服於彼此，我斷定你們隻能成為畢生的敵人，我費盡心思培養你，讓你成為製衡他的工具，我本以為那次狙擊可以讓你們完全對立——啊！！！——柳——櫻——錯——！！！”
    他憤怒地狂笑，震耳欲聾，整個囚室都在劇烈晃動，內力之深厚讓伊莫為之瞠目。
    好驚人的內力。
    “那時候我就覺得奇怪，聰明如你怎麼可能那麼輕易就死去，怎麼可能那麼輕易就放任柳歸魄獨大，為了報複我？哈，那是我一直以來的說辭，可現在我終於明白了——你們兩個原來早就聯手要除掉我！可笑我還費盡心機找什麼製衡之策！”
    他胡亂發泄一通，依姿聽得雲裏霧裏，但伊莫的神色卻越來越複雜。他對斷罪之矢以前的情況並不十分了解，可再怎麼不了解也知道柳櫻錯是何許人也，依姿……
    “老伯——我認識你嗎？”
    依姿從伊莫身後探出了腦袋來，怯怯地問了一句，引得整個囚室一片寂靜，然後……
    “你又在耍什麼陰謀。”
    老翁心裏其實很沒底，看見依姿那孩童般的眼神，越覺得事情有蹊蹺。柳櫻錯根本不屑於作假，而且要她與柳歸魄結盟——無論是他還是她，都不可能願意，他們兩個注定是一輩子的敵人。
    “你過來。”
    “不要。”
    依姿回答得很幹脆，因為那家夥看起來很髒，還很凶，雖然伊莫也很髒，但他不凶。
    “你是誰？”
    一直沉默的伊莫發話了，老翁這才注意到有這麼個人，略略一掃過去，竟發現他和她驚人的相似！
    渺渺！
    “渺渺……真的是你？”
    怎麼又蹦出來了個渺渺？伊莫開始懷疑依姿就是柳櫻錯的消息的可靠性了——這老東西怎麼好像跟誰都有關係啊。
    “我不是什麼渺渺，你到底是誰！”
    是渺渺，那傲慢的神氣，眉宇間的英氣簡直一模一樣！可渺渺明明已經被柳歸魄殺了，眼前分明是個男人，難道……
    “你多少歲了！”
    這個——伊莫決定忽視他，拉著依姿就要走，老翁看樣子很激動，比見到依姿還激動，大聲嚎叫著
    “你是不是十六歲，七歲的時候被人拐走？”
    他的腦子開始回放以前的種種，當初渺渺離開了自己，已經身懷六甲，找到他們母子的時候她已經是富甲一方的女財神，而他們的兒子，也已經快六歲了。
    那個時候他高興壞了，他要渺渺回來，他要在得到江山後立他們的孩子為太子，他要和他們母子一同坐享天下。
    而之前原本定下的繼承人柳歸魄便成了阻礙，無奈他已成了氣候，而且王位之路少不了他的幫助，為了製衡，一個偶然的機會讓他發現了櫻錯。六年前因見到一個村姑與渺渺有幾分相似便強要了她，沒想到她生下了一個好女兒，一個能幫助他對付柳歸魄的女兒！
    他把她帶了回去，非人地培養，讓他迅速成長起來，也成功地讓她和柳歸魄站在了敵對的立場上，他以為一切都會按照自己安排的進行下去，直到柳歸魄知道渺渺母子的存在。
    他忙於大業，疏忽了對他們母子的保護，讓柳歸魄有機可乘。渺渺感覺到了危險，在兒子七歲的時候設計了一出拐賣的戲，不久便傳回了一個男孩被人販子虐打致死的消息。為了保護他，拐賣隻能假戲真做，到最後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兒子去了哪裏。
    渺渺留了下來，她沒有逃，她要拖延時間，她要分散柳歸魄的注意力，她要死……她要離開自己。
    她終是無法原諒自己啊，為了江山，娶了別的女人為妻。
    老翁老淚縱橫——兒子啊，他們兩個人的兒子！
    伊莫驚異於自己的遭遇與他所說的驚人的相似，呆呆地點了點頭，看著他——依稀能感覺到，兩個人有幾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