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烈火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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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衣人、展夢白,屏息靜氣,不敢絲毫驚動。
隻見天凡大師麵色更是沉重,額上彷佛已沁出汗珠,掌中的一粒子,猶未放落下去!
黃衣人目光凝注,縱覽棋局,隻見目前的局勢,白棋已是寸土必爭,這一著棋的關係,
更是重要。
這一著棋若是下對,白棋便能將左邊至中央龐大地域,岌岌可危之局麵,一齊穩定,再
於右下方與黑棋決一死戰,這一著棋若是下錯,白棋便無生路。
天凡大師手掌終於緩緩落了下去,展夢白目光不禁閃爍出喜意,他少年多才,深通道,
知道白子此番若是放在天凡大師手掌落下的位置,白棋便要全軍覆沒,他與藍大先生已有情
感,自然是希望藍大先生勝的。
哪知就在這刹那之間,外麵停息未久的梵唱之聲,又複響起,漸高漸昂,漸漸獼滿了天
地!
梵唱一起,天凡大師憂惱的麵容,突地變為十分平靜,手掌懸在空中,緩緩抬起,沉吟
半晌,方自叮地放了下去!
這一著棋他放落的位置,確是妙到毫巔,此棋一落,局勢完全改觀,白子雖還不能立刻
製勝,但已不至落敗。
藍大先生右掌微微一顫,雙眉皺得更緊——棋局的微妙,瞬息千變,當真有如人生一
般!製勝之機,稍縱即逝。
他思索良久,也叮地放落一粒棋子,天凡大師立刻隨之下一粒,三著過後,雙方已是殺
伐慘烈,互有勝負。
梵唱久久不絕,天凡大師麵色越來越見安詳平靜,藍大先生神情卻越來越是焦躁不安。
死一般的靜寂中,展夢白突地大聲喝道:“不公平!”
朝陽夫人伸出食指,封著嘴唇,輕輕噓了一聲,叫展夢白不要喧嚷,卻又忍不住問道:
“有什麼不公平?”
展夢白道:“少林群僧,正以佛家的梵唱來助長大師的真氣與定力,卻擾亂了藍大先生
的心智。”
朝陽夫人雙眉微顰,暗暗忖道:“不錯,天凡大師乃是得道高僧,自可藉梵唱來穩定心
智,而小藍卻非佛門中人,聽了佛家的梵唱,反而會焦躁不安,少林寺中,果然不乏高明,
如此助了他們的掌門,卻又不露痕跡!”
心念轉處,更見憂慮,但口中卻微微笑道:“小兄弟,想不到你雖然脾氣火暴,心思卻
聰明的很,隻是……”
她微喟接道:“隻是在動手之前,卻沒有規定不許人家和尚念經,小兄弟,你說怎麼辦
呢?”
黃衣人目光一閃,接口道:“辦法自然有的,卻不知他兩人為了什麼如此拚命,勝負之
爭,是為的什麼?”
朝陽夫人眨了眨眼睛,道:“你總該知道小藍的脾氣,他什麼都不為,為了口氣也可和
人拚命的。”
黃衣人搖頭道:“事情絕非如此簡單,隻是夫人不肯相告而已,我既不知道他們為何而
爭,便隻有袖手不管了。”
朝陽夫人道:“誰要你管,我自有辦法。”
她口中雖說自有辦法,其實此刻心裏卻毫無辦法。
說話之間,棋局已更是緊張,但這種肉眼能見勝負的比鬥,卻遠遠不及那不能眼見勝負
的比鬥令人擔心藍大先生與天凡大師掌心緊緊相抵的右臂,已越來越是粗大,他蓬亂的發頂
上,也漸漸騰起一陣陣熱氣!
而天凡大師神色雖漸漸安詳,但目光卻漸漸黯淡——目為心盲,黯淡的目光,正象征他
體內真力已大是不繼!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這兩人無論是誰輸了,在武林中都必將引起一場令人心驚的動亂。
但在這兩人勝負未分之前,卻無一人敢隨意分開他們的右掌,隻因誰也沒有這種深厚的
功力!
縱是與藍大先生、天凡大師功力相若之人,前去解圍,若稍一不慎,不但要傷了他兩
人,還要傷了自己?
時間緩緩過去,展夢白突地乾咳一聲,道:“我也要唱了!”
朝陽夫人奇道:“你唱什麼?”
展夢白道:“和尚可以念經,我難道不能唱曲麼?!
朝陽夫人眼波一轉,輕輕笑了起來,道:“你唱不如我唱,是麼?”她已猜出展夢白必
是想以歌聲來擾亂梵唱。
展夢白道:“夫人要唱,自然最好。”
朝陽夫人伸手理了理鬢角,曼聲唱道:
“碧紗窗外靜無人,低下頭來忙要親,罵了聲負心背轉身,好呀!是一半兒推辭,一半
兒肯……”
歌聲曼妙婉約,宛如豆冠少女的出穀新聲,雖是一首俚俗的小調,但在她口中唱來,卻
另有撩人之風韻。
她唱了一首又是一首,唱得她自己麵容上也漸漸泛起了紅暈,彷佛已被自己的歌聲勾起
了少女時的情思。
※※※
天凡大師神色果然漸漸紛亂起來,落子下棋,又見沉吟,展夢白心頭暗喜:這一著果然
奏效了。
那知他目光轉處,卻赫然發現藍大先生目光更是紊亂,情緒更是不寧,眉目間隱隱露出
一種激動之色。
黃衣人暝目而聽,竟似乎也被歌聲所醉!
展夢白暗道一聲:“不好!”
他心思靈敏,此刻突然想起,朝陽夫人與藍大先生之間,本是多年情侶,隻因情感糾
紛,是以未成眷屬。
如今朝陽夫人的歌聲,雖然擾亂了天凡大師,但卻更激動了藍大先生,將他帶入了少年
時的舊夢!
這一來弄巧不成,反而成拙,展夢白情急之下,突聽梵唱之聲,突然亂了起來,其中還
夾有驚呼。
接著,叱吒之聲大作,步履之聲奔騰。
一個清脆尖銳的聲音遙遙呼道:“二,你在那裏?”
朝陽夫人麵色一變,頓住了歌聲。黃衣人霍然張開雙目,道:“是不是烈火夫人來了?”
朝陽夫人點了點頭,隻聽外麵又是一聲呼喚:“二姝,快出來!”呼聲自遠而近,瞬息
間使到了後院。
藍大先生突地悶喝一聲,神色立刻平靜,天凡大師朗念道:“阿彌陀佛!”目光也亮了
起來!
他兩人各自吐氣開聲,恢複了自己的定功,兩人目光凝注棋局,對外界一切擾亂,全都
不聞不間!
朝陽夫人目光望著門外,神色大是緊張,竟不敢應聲出去,展夢白心中不禁為之大奇,
想不到她也有畏懼之人!
刹那間,隻見竹外紅影一閃,一個滿身鮮紅,雲鬢高挽的女子,風一般掀起垂,火一般
掠了進來。
她眼波一閃,冷笑著道:“好呀,你跟小藍居然瞞著姐姐我,到和尚廟裏來談情來了!”
朝陽夫人陪笑道:“大姐,你看看這是在談情的樣子麼?”
隻見這紅裳雲鬢的婦人,麵容雖與朝陽夫人有幾分相似,但雙眉稍濃,目光更亮,眉宇
間鋒芒畢露。
她閃亮的眼波在眾人麵上一掃,道:“縱非談情,但你們也不該瞞著我偷偷跑出來呀!”
朝陽夫人歎道:“小藍火燒星似的跑來找我,我怎麼來得及去通知你,大姐,你說這能
怪我麼?”
烈火夫人雙眉一挑,怒道:“他找你,為什麼不找我?”
突地掠到雲床前,紅袖一展,便拂亂了棋子,大聲道:“你們兩個在這裏裝什麼蒜,快
說話呀!”
藍大先生、天凡大師齊地一驚,但右掌仍然緊緊相抵!
烈火夫人眼睛一瞪,大聲道:“老和尚,你抓住小藍的手幹什麼?再不放手,我就要挨
你的臉了!”
天凡大師雙眉一皺,朗吟道:“阿彌陀佛!”
藍大先生身子突然淩空而起,連翻三個跟鬥,方自落了下來,噗地坐到牆角的椅上,望
著烈火夫人發愣。
他唯恐自己被天凡大師掌力所震,是以撤掌收勁時,連翻三個跟鬥,方自化解了對方的
勁力!
本來極是緊張沉重的局麵,烈火夫人一到,竟立刻消解於無形,展夢白見了,不禁又是
驚異,又是好笑。
他再也想不到烈火夫人這般年紀,脾氣仍然如此火暴,醋勁仍是這麼大,但除了她外,
實在無人能打破方才的僵局!
※※※
隻見烈火夫人身子一轉,叉腰站到藍大先生麵前,大聲道:“你去找她,為什麼不來找
我?”
藍大先生濃眉霍地軒起,大聲道:“你這專門搗亂壞事的野丫頭,我為什麼要去找你!”
烈火夫人呆了一呆,倒退幾步,坐到雲床上,突然放聲痛哭起來,道:“好,我這麼大
年紀,你還罵我丫頭?”
藍大先生道:“哼,這麼大年紀,簡直是個小丫頭!”
烈火夫人越哭越是傷心,道:“好,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歡我,我……我不如去死了算
了!”
藍大先生大聲道:“請,請!”
語聲未了,朝陽夫人已掠到他麵前,輕歎道:“小藍,你怎能對我姐姐這樣子,豈不教
人傷心。”
藍大先生楞了楞道:“你放心,她不會去死的。”
朝陽夫人柔聲道:“你還說,快去姐姐那裏陪禮!”
藍大先生坐在椅上,呆了半晌,竟真的站了起來。
展夢白看到他三人之間的情況,不覺更是好笑,也想不到藍大先生那般倔強的脾氣,竟
對朝陽夫人服貼的很。
他暗暗忖道:“常言道柔能克剛,這話果然不錯!”
轉念之間,隻見藍大先生已走到烈火夫人身畔,拍一拍她肩頭,道:“喂,對不起,我
罵錯了!”
展夢白暗笑忖道:“這樣的口氣,也算是道歉麼?”
那知烈火夫人居然竟破涕一笑,道:“小藍,隻要你對我好些,就是罵我兩句,也沒有
關係。”
藍大先生卻已走回椅上,重重坐了下去,突然抬頭道:“喂,你方才擾亂了棋局,該不
該陪禮?”
烈火夫人伸手一抹淚痕,走到天凡大師麵前,衽一笑,道:“老……大師,方才對不起
您哪!”
天凡大師雖然沉穆莊嚴,但見了他三人這般年紀,行事卻仍不失童心,也不禁展顏一
笑,道:“女檀越言重了!”
但黃衣人目光中卻無半分笑意,而且彷佛甚是蕭索!他隱身在陰黯的角落中,麵前淡煙
繚繞。
※※※
展夢白卻忍不住大聲道:“藍大先生!”
藍大先生眼神一掃,仰天笑道:“好極好極,我的小兄弟與老對頭竟一齊來了,你們幾
時來的?”
展夢白口中應道:“早就來了!”心中卻不禁暗歎忖道:“我們走入此室,他都不曾覺
察,可見他方才比鬥,當真艱苦的很。”
天凡大師亦自飄身下了雲床,台十含笑道:“十年不見俠蹤,想不到今日竟會歡然駕
臨!”
黃衣人微微拂袖,拂開了麵前的淡煙,微微笑道:“隻可惜在下今日來得不巧,偏逢兩
位……”
藍大先生截口大笑道:“誰說你來的不巧,你簡直來得太巧了,否則我少不得要和老和
尚再鬥一場!”
黃衣人道:“兩位如此苦鬥,難道是為了在下?”
天凡大師長歎一聲,道:“藍施主不遠千裏而來,隻是為了兩件事要來尋找老衲,第一
件事……”
藍大先生怒道:“第一件事便是為了我那孽徒孫玉佛,我與兩位別後,使到杭州去尋找
於他。”
黃衣人笑道:“隻怕他早已逃了!”
藍大先生道:“不錯,他不但逃了,還雇了個人要以“情人箭”來暗算於我,卻被我活
活擒住。”
他冷“哼”一聲,接道:“那知這竟是少林弟子,隻是我雖然逼問出他的來曆,也問出
了他是受何人指使,卻始終問不出那“情人箭”他是自那裏得來的,我本待將他押回少林
寺,那知他半途竟自盡而死!”
展夢白、黃衣人對望一眼,隻聽天凡大師長歎道:“少林門徒,日益眾多,品流一雜,
便難免良莠不齊了!”
黃衣人接口道:“此事雖是少林弟子所為,但卻萬萬怪不得天凡大師的,藍兄怎能因此
與大師動手?”
天凡大師含笑道:“他與我動手,卻非為了此事。”
黃衣人道:“是為了什麼?”
天凡大師道:“藍大俠定要向老衲追問閣下的來曆,老衲不能打誑,自不能推說不
知……”
藍大先生截口道:“他若推說不知,也就罷了,隻恨他說知道,卻又偏偏不肯告訴我。”
黃衣人微微一笑,道:“於是你一氣之下,便定要逼住天凡大師與你動手,藍兄,你如
此做法,不覺難為情麼?”
藍大先生笑道:“我想來想去,實在想不出當今天下,誰有你這樣的武功,我心裏越想
不出,便越是要想。”
黃衣人緩緩道:“你永遠想不出的。”
※※※
藍大先生歎道:“我心裏若有一件事想不出來,當真有如芒刺在背,坐也不是,站也不
是。”
天凡大師藹然一笑,道:“藍大俠熱心熱腸,不愧為性情中人,此刻他本人便在這裏,
老衲已可脫身事外了!”
藍大先生大聲道:“他若是不肯告訴我,我還是要問你的,即使再和你鬥上三天三夜,
也沒有關係。”
天凡大師微笑道:“老衲卻不願和施主鬥了!”
烈火夫人突地站了起來,走到黃衣人身前,道:“你告訴他也就是了,何必害他著急
呢?”
黃衣人緩緩道:“說是定必要說的,但此刻卻非其時。”
藍大先生、烈火夫人齊地脫口道:“什麼時候你才肯說?”
黃衣人道:“在下此來,將一事交托於天凡大師後,便要帶這位小兄弟去帝王穀一行,
然後……”
他微笑一聲,接道:“我便請他將我的來曆,回來轉告各位,大約半年之內,便有消息
了!”
藍大先生雙眉軒處,大喜道:“一言為定!”
黃衣人道:“言出必行!”
藍大先生一拍膝蓋,道:“好!有什麼事你快些對天凡大師說吧,小兄弟,你也要快去
快回,莫教我等得心焦!”
天凡大師微笑道:“早已說過了!”
藍大先生呆了一呆,望著黃衣人長歎道:“想不到你竟將“傳音入密”之術練得如此精
妙,連我都未曾聽到!”
黃衣人笑道:“若是被你聽到,還能稱為“傳音入密”麼?”
藍大先生大笑道“好好,我平生未曾服人,卻服了你了,如今我便先回宮去,靜候你的
消息!”
語聲未了,他已伸手掀起了竹。
烈火夫人大喝道:“慢著!等我”藍大先生大笑道“你回你的家,回我的家,等你作什
麼?”向眾人微微招手,輕煙般掠了出去!
烈火夫人大喊道“我偏要跟著你,看你怎麼樣?”說到最後一字,她火紅的衣裳已隻剩
下一點紅影。
※※※
天凡大師微微一歎,含笑道.“能在少林寺中,說來便來,說走便走的人,當今世上,
隻怕隻有這位藍大先生了!”
黃衣人目注著窗外,隨口道:“大師仁慈為懷,修養功深,自然不會和他爭一時之意
氣。”
天凡大師笑道:“此人天真未泯,雖在濁世中混跡多年,但一顆心仍純潔有如赤子,當
真可愛的很!”
黃衣人霍然回過頭來,目光凝注著朝陽夫人,緩緩道:“夫人與藍大先生同來,為何不
跟藍大先生同去?”
朝陽夫人麵上,帶著一層淡淡的憂鬱,幽幽一歎,道:“他兩人正好是一對歡喜冤家,
我又何苦跟去多事。”
展夢白呆了一呆,忍不住接口道:“夫人既然很喜歡藍大先生,藍大先生也很喜歡夫
人,那麼為何……”
朝陽夫人輕輕擺了擺手,歎道:“小兄弟,有許多事,你年紀還輕,還不會懂得的,還
要等許久才會知道。”
展夢白道:“夫人難道是為了令姐,而犧牲自己麼?”
朝陽夫人展顏笑道:“你錯了。”
展夢白皺眉道:“那麼,在下就更加不懂了!”
朝陽夫人沉吟半晌,緩緩道:“小兄弟,我告訴你,喜歡和愛是不同的,我雖然喜歡
他,但我心裏愛的卻是……”
突地長歎一聲,垂首走向門外。
展夢白木立地上,呆了半晌,隻見朝陽夫人又自回轉了身,緩緩道:“你到“帝王穀”
去,肯不肯為我做一件事?”
展夢白道:“在下力所能及,絕不推辭!”
朝陽夫人目光閃出一陣奇異的光芒,緩緩道:“我隻要你代我問他一句話,然後……
然後設法告訴我!”
展夢白道:“什麼話?”
朝陽夫人眼波一轉,道:“你覺得寂寞嗎?”
展夢白又是一呆,朝陽夫人已笑道:“我要問的,就是這句話,然後,我自然會設法聽
你的回音的。”
她緩緩自懷中取出了一隻十彩的絲囊,含笑接道:“這裏麵是我做的一些小東西,你拿
著吧!”
展夢白搖頭道:“在下無功不敢受祿。”
朝陽夫人笑道:“你為我做事,我自該謝你。”
展夢白長歎一聲,道:“在下此刻雖答應了夫人,但在下此去帝王穀,生死難測,在下
若是死了,便不能將話轉給夫人了!”
朝陽夫人道:“年紀輕輕,怎麼就說死說活的。”
展夢白傲然一笑,道:“死的若不是在下,便必定是那帝王穀的主人,他若死了,也就
不會寂寞了!”
朝陽夫人麵色大變,道:“你為什麼要說這話?”
展夢白沉聲道:“帝王穀主人,八成乃是在下不共戴天的仇人,他與我見麵之下,必定
要生死相拚!”
朝陽夫人凝思半晌,將絲囊塞到展夢白懷裏,道:“不論如何,我送給你的東西,是絕
不會收回的。”
展夢白慨然道:“好!我收下了!他若死了,我便要將他生前答覆之言,轉給夫人,我
若死了……”
他微微一笑,道:“夫人便隻好自去問他了!”
朝陽夫人凝注著他,緩緩道:“我看的人多了,凡是能含笑而談自己生死的人,多不會
死的!”
展夢白道:“多謝夫人!”
朝陽夫人輕輕一笑,道:“但是,他也不會死的。”她輕輕轉身,眼皮掃過眾人,輕輕
飛身而去。
天凡大師慈祥的目光,凝注著沉默的黃衣人,緩緩長歎道:“原來她心目中的男人是帝
王穀主!”
黃衣人仍然沉默無言。
※※※
展夢白卻接口歎道:“看來藍大先生是用錯情了!”
天凡大師歎道:“情之一物,最令人苦,但茫茫人世,芸芸眾生,有誰真的無情?少年
人,你說是麼?”
展夢白唯有歎息領首,突聽黃衣人狂笑一聲,道:“用錯情的,何止藍大先生一人,小
兄弟,我們走吧!”
展夢白躬身道:“今日聆聽大師教訓,隻恨來去匆匆,不能多炙慈顏,更不知何日再能
前來……”
天凡大師接口笑道:“快了快了,老衲不送了!你快去吧!”
展夢白怔了一怔,躬身一禮,隨著黃衣人急奔而出。
天凡大師見他們身影消失,忽然伸手輕輕一敲香爐旁的金鍾,隻聽“當”地一聲清鳴!
鍾聲,還未消失,門外已來了四個身穿灰布僧袍的中年僧人,立在外,齊地躬身道:
“師傅有何吩咐?”
天凡大師沉聲道:“無為、無心立刻整治行裝,隨時待命,隨為師下山,無妙、無機掀
進來!”
這四位中年僧人正是少林掌門座下的四大弟子,此刻聞言不禁一楞,不知道師傅為何竟
會突然下山?
但四人修為多年,立刻便恢複了恭肅之態,左麵兩人躬身道:“弟子遵命!”轉身急步
而去。
右麵兩人輕輕掀開了竹,垂首而入。
天凡大師道:“為師即日便要去武當山一行,隻怕要耽誤半年才能回山,寺中事務,你
兩人多要小心了!”
無妙大師須眉已然花白,神情最是沉穩,此刻微微皺眉,垂首道:“師傅多年未曾下
山,隻泊……”
天凡大師道:“為師多年未曾下山,正要乘機去走動走動,看一看武林之中,是否又出
了幾位少年英俠?”
無機大師沉吟道:“如有什麼事機發生,弟子們都應代服其勞,師傅又何苦自己奔波
呢?”
天凡大師目光一閃,微笑道:“這件事你們都代不得勞,但卻絕無凶險,你們不必多說
了,去吧!”
第二日清晨時分,滿山鍾聲梵唱中,天凡大師已率領著無為、無心兩人束裝就道,離開
少林,奔向武當。
這位少林高僧,足跡已有十餘年未曾下山,少林寺數百弟子都不禁大為奇怪,不知道掌
門師尊此番下山是為了什麼?
※※※
昆侖山遠在邊外,連綿千裏,山勢險峻雄奇,危岩絕壑,處處可見,又不是少林、峨嵋
諸山所能比擬!
萬山叢中,人跡罕至之處,一亭孤鬆蓋下的青石上,盤膝端坐著眉如青劍,目似朗星的
展夢白!
黃衣人立在他身畔,正以雙掌在為他按拍穴道。
此刻四下無聲,隻有風吹鬆濤,幽韻天成,仰視蒼天,俯視群山,令人不覺愴然而發思
古之幽情!
也不知過了多久,黃衣人突地大聲喝道:“好了!”砰地一掌,拍在展夢白背脊之上!
展夢白雙臂一振,骨節有如連珠花炮般,發出一連串聲響,滿麵容光煥發,眼神如秋水
般清澈!
黃衣人上下瞧了他幾眼,道:“你覺得體力怎樣?”
展夢白深深吸了口氣,笑道:“從未更好過!”
他渾身都充滿了生機活力,時時待機而動!
黃衣人含笑道:“這半月來,我嚴密地控製著你的起居飲食,便是要將你的體力培養至
巔峰,你知道麼?”
展夢白長歎一聲,垂首道:“前輩成全之德,在下實是……實是……”他不善巧言,下
麵的話竟說不出口來。
黃衣人緩緩道:“坐下來,不要浪費精力,前麵便有一場艱苦卓絕的戰爭,等著你去應
付,你知道麼?”
展夢白依言坐了下來,目光中滿是感激之情。
黃衣人沉聲道:“帝王穀飲譽武林多年,絕非僥幸得來,你萬萬不司存有絲毫輕視之
心!”
他語聲更是沉重,接口道:“入穀路上,便已處處都是危機,入穀之後,更是殺機四
伏,穀中人人俱都身懷絕技。”
他微微一笑,道:“但我已將專破帝王穀的武功俱都傳授你,你天資絕頂,學得更是奇
快。”
展夢白道:“但在下還有些地方不能完全了然。”
黃衣人道:“專破帝王穀的武功,便是武林中最高深奧的武功,你能在短短日子中學
會,已大是不易了!”
他微一皺眉,接道:“我所擔心的事,隻是你太過誠直,不知能否應付穀中最最難纏的
三個人物!”
展夢白道:“那三個人?”
黃衣人道:“這三個人一個是駝背老人,其人心腸最熱,但卻最最好賭,你隻要能賭贏
他,他什麼事都可答應。”
他微微一歎,接道:“否則就隻他一個人,你都不好應付!”
展夢白道:“在下必定全力以赴!”
黃衣人點了點頭,道:“那第二個人乃是個中年婦人,她最好鬥口,你若說得過她,她
也不會留難你!”
展夢白微微笑道:“在下雖不會吹牛拍馬,但與人鬥口,卻也未見得鬥不過別人,前輩
放心好了!”
黃衣人眨了眨眼睛,目中露出笑意,道:“好極了。”
展夢白問道:“那第三個人卻是誰呢?”
黃衣人道:“第三個難纏的人,便是你見過的蕭曼風,此人更是機靈占怪,什麼花樣都
想得出來!”
展夢白皺眉道:“此人倒當真有些難惹。”
黃衣人道:“你若能通得過這三人,大致已無問題,否則你拿出我的信物,他們也必定
會帶你去見穀主。”
他語聲微頓,又道:“是以入穀之後,你最好立刻將我的信物取出,那麼他們對你就不
會太過留難了。”
展夢白目光一閃,長身道:“在下這就去了!”
黃衣人微笑道:“我也知道你心急如火,快去吧!”
展夢白神色突地一陣黯然,垂首道:“在下此去,若是三日之內還不回來,前輩便不必
等了!”
他突地拜倒在地,磕了個頭,轉身奔出。
黃衣人大喝一聲:“且慢!”
展夢白回首道:“前輩還有何吩咐?”
黃衣人道:“我再送你一程!”
※※※
山色陰黯,天風奇寒,天地間彌漫著一片肅殺之意。
黃衣人與展夢白走了一程,山勢更是險峻,幾乎飛鳥難渡,黃衣人道:“入山道路,你
還記得麼?”
展夢白道:“記得清清楚楚。”
黃衣人道:“你最好複述一遍!”
展夢白道:“專走黑石,莫踩白石,見到持劍的人像,便立刻順著劍尖所指之處轉
彎……”
黃衣人道:“還有呢?”
展夢白道:“見了黑石上所刻之字必需從命,不得違背。白石上所刻的字,卻萬萬不可
理它!”
黃衣人頷首道:“對了!”
他目光深沉,一字字接道:“這些話你一句都不可違背,若是走錯了一步,立刻便有殺
身之禍!”
展夢白道:“在下絕不違背!”
黃衣人伸手一指,道:“前麵便是入穀之路了!”
展夢白順著他手指望去,隻見一道飛岩,下臨絕壑,共有一條寬約七寸的獨木橋,通達
對崖!
兩崖相隔,約有五十餘丈,下麵絕望深沉,雲卷霧湧,深不見底,投塊石子下去,也聽
不到回聲!
展夢白雖知入穀道路,險阻重重,但此刻見了這種險境,仍不禁為之倒抽一口冷氣,掌
心涔涔冒汗!
黃衣人目光一轉,道:“你此刻還有入穀的勇氣麼?”
展夢白胸膛一挺,仰天笑道:“死都不怕,還怕什麼?”笑聲末了,他已躍上了獨木橋!
隻見他一步步自橋上走了過去,天風凜冽,吹得衣襟頭發齊飛,隻要稍一失足,立刻便
要粉身碎骨!
黃衣人凝神而視,已不禁看出一身冷汗。
眼見他已走過大半,突地一陣狂風吹過,他腳步一滑,身子鬥然倒了下來!
黃衣人驚呼一聲,頭腦一陣暈眩,那知他身子淩空一個斛鬥,手掌已搭住了橋緣,全身
一縮,嗖地竄到對岸!
黃衣人暗中鬆了口氣,冷汗隨手而落,隻聽展夢白在對崖招手大呼道:“前輩,在下去
了!”
身子一轉,筆直竄入黑霧深處,黃衣人眼看著他身形消失,突然肩頭一聳,有如蒼鷹般
斜斜飛了起來!
岩石深處,亦有兩條人影一閃,衝天飛起!
三條人影在空中微一招手,閃電般向左麵飛掠而去!
※※※
而此刻展夢白已走了一段路途!
淡淡的雲霞飄渺中,他腳步極是小心,不敢絲毫大意,走了一程,隻見前麵的道路已分
成兩條!
其中一條,滿布著白色的晶石,甚是平坦悅目,路旁種植著兩行花草,修剪整齊,香氣
襲人。
另一條黑石道路,卻曲折通向一座陰森黝暗的叢林,道路崎嶇坎珂,林中隨風吹出陣陣
陰濕的臭氣!
展夢白毫不遲疑,踏上了黑石道路,穿入暗林!
入林越深,光線越是陰黯,但林稍卻透下一道天光,照著路上的黑石,襯得四下更宛如
地獄!
展夢白在陰暗的路上走了許久,跟前豁然開朗!
叢林已盡,山勢漸低,一條黑石道路,筆直通達下麵,道路兩旁,排列著一個個翁仲石
像!
他邊走邊看,隻見這些石像有的跨馬橫刀,有的衣甲俱全,俱都雕塑得栩栩如生,須眉
宛然!
展夢白緩步而行,宛如走入了古代英雄的聚會中,隻見這些石像有的向他露齒而笑,有
的向他怒目而視。
突見一座石像兩手叉腰,當路而立,凸睛怒目,瞪視著道路,驟眼望去,彷佛桓侯將軍
複生!
石像旁還有一具幼童之像,笑嘻嘻地仰麵而視,左手斜指,右手中拿著一塊牌子,上麵
寫著:
“前路不通,請君左轉!”
白石黑字,字跡分明!
展夢白微微一笑,聳身掠過了這座石像,筆直前行!
隻見前麵竟是一道溪流,上架黑石小橋,橋上駭然寫著:
“奈何橋”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