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生日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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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香閣的鎏金銅鈴在簷角搖晃,將午後的慵懶碎成一串脆響。紀淮與幾位公子哥跨進門時,滿身馬球場上的塵土還未抖落,鼻尖先撞上撲麵而來的酒香——陳年花雕混著新釀米酒的醇厚,裹著後廚飄來的糖醋排骨甜香,在雕花廊柱間纏纏繞繞。
二樓臨窗的包間裏,萬字紋木格窗半敞著,晚風卷著樓下的說書聲溜進來。紀淮往梨花木椅上一坐,錦墊被壓出深陷的弧度,腰間墨玉佩撞上桌角,發出清脆的“當”聲。
“紀公子,今兒個照舊?”身旁穿寶藍色錦袍的公子往前湊了湊,袖口銀線繡的流雲隨著動作晃了晃,眼裏是藏不住的雀躍,“還是說,要嚐嚐掌櫃新醃的醉蟹?”
紀淮剛端起茶盞抿了口,聞言眼皮都沒抬,指尖在茶盞邊緣輕輕叩了兩下。
“老樣子。”三個字漫不經心地從齒間滾出,聲音裏帶著剛打完馬球的微啞,卻透著不容置喙的熟稔,目光掃過小二手裏的菜單,紙頁邊緣已被磨得發毛。
“哎哎,”斜對麵穿月白長衫的公子突然拍響桌子,震得碟中花生蹦起半寸高,“昨兒我家廚子來說,醉香閣新出了道”蟹粉銀絲”,用的是陽澄湖的大閘蟹,拆了蟹黃拌著銀絲麵,不如試試?”
小二正往紙上記菜名,聞言立刻弓起身子,竹筆尖在紙上頓了頓:“客官好眼光!那蟹粉得選剛出水的活蟹,現拆現炒,蟹黃得用豬油煸出金紅油光,再拌上細如發絲的銀絲麵,撒把新切的薑絲,入口鮮得能掉眉毛呢!”他又掀開錫酒壺,琥珀色酒液裏浮著幾片桃花瓣,“還有新釀的”緣起”,三月桃花拌初雪水封的壇,開封時滿院都飄著甜香——”
紀淮的目光掠過那酒液,唇角勾了勾:“都上了。”
菜很快鋪滿桌麵。水晶蝦餃在白瓷盤裏透著粉,醬色燒鵝的脆皮上凝著油珠,青玉盞裏的“緣起”酒晃出細碎的光。
眾人抓起筷子時,竹箸碰著瓷碟叮叮當當,七嘴八舌地聊起馬球場上的高光時刻。
紀淮正抿著酒笑,目光無意間掃過敞開的包間門,對麵二樓的雕花窗欞後,兩個身影突然撞進眼裏。
今日正是顧臨淵的休沐日,顧臨淵褪去一身冷峻的將軍裝束換了便服,眉宇間帶著一絲不苟的嚴肅,而紀玉楓則穿著一襲青色長袍,溫文爾雅。
他握著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泛白如玉石。喉間的酒氣突然變得滾燙,幾乎是下意識地推椅起身,靴底在金磚地上蹭出半寸聲響,帶起的風卷得桌布邊角微微顫動。
“紀二公子這是要去哪兒?”
身旁穿杏色錦袍的公子伸手一攔,腕間的金鐲子“當啷”撞在紀淮胳膊上。
他臉上掛著促狹的笑,眼角往對麵包間瞟了瞟,語氣裏裹著幾分輕佻,“莫不是瞧見哪家嬌俏小姐了?瞧這魂不守舍的樣子,連杯裏的酒都涼透了。”
紀淮被那隻攔在肘間的手惹得心頭火起,方才壓下去的戾氣瞬間翻湧上來。他緩緩轉頭,原本帶笑的眼尾此刻繃得筆直,瞳仁裏像淬了冰,死死釘在那公子臉上。
周遭的喧鬧仿佛被隔在一層水膜外,隻剩下這人輕浮的話語在耳邊嗡嗡作響。
“啪!”
青玉酒杯被他重重摜在桌上,酒液濺得滿桌都是,幾滴滾燙的酒珠甚至濺到了旁邊公子的手背上。
那公子“嘶”地抽了口冷氣,還沒來得及呼痛,就見紀淮猛地拍向桌麵。
“放肆!”
這兩個字像是從齒縫裏擠出來的,帶著冰碴子砸在眾人耳中。
紫檀木桌麵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震得碟子裏的花生數顆蹦起來半尺高,又噼裏啪啦落回盤裏。
方才還鬧哄哄的包間像被人掐住了喉嚨,瞬間靜得能聽見燭火“噼啪”爆燈花的聲響。
穿杏色錦袍的公子臉上的笑僵成了石膏像,手還保持著攔人的姿勢,指尖卻控製不住地發顫。
坐在對麵的幾位公子哥剛舉到唇邊的酒杯懸在半空,連呼吸都放輕了,生怕粗氣吹到紀淮臉上。
京城號稱文雅才子齊穆慢悠悠搖著折扇,扇麵“清風”二字在光影裏浮動。他用扇骨輕輕敲了敲那公子的手背,指尖在唇上虛虛一點,眼尾掃過紀淮繃緊的下頜線。
穿杏色錦袍的公子慌忙低下頭,指尖摳著桌布上的纏枝紋,指腹被粗糙的布麵磨得發紅——他怎忘了,紀家二公子看著隨和,發起火來能掀了半個京城。
“好了好了,”齊穆收起折扇,聲音裏裹著晚風的涼意,“喝酒喝酒,食不言寢不語雖不必守著,但也別失了分寸。”他往紀淮空了的酒杯裏斟酒,琥珀色液體漫過杯沿,“阿淮,這”緣起”酒得要細品,別辜負了掌櫃的一番心意。”
紀淮沒接酒杯,目光仍黏在對麵包間。顧臨淵正將三張燙金請帖推到紀玉楓麵前,燭火在帖上的雲紋裏跳著,晃得人眼暈。紀玉楓的手指白皙修長,將請帖折成方勝形時,袖口青竹紋隨著動作輕輕起伏。
“下月十五是天歌的生辰。”顧臨淵的聲音隔著窗欞滲過來,帶著金屬相擊的質感,“紀大公子務必帶著弟妹們來。”
“顧將軍客氣。”紀玉楓的回應溫潤如玉石相擊,“屆時定當準時赴約。”
直到那兩人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紀淮才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辛辣液體滑過喉嚨時,像吞了團火,卻澆不滅心頭那股莫名的煩躁。
桌上的菜早已被吃了七七八八,在場眾人放下碗筷,“吃飽,走人。”紀淮從荷包裏掏出銀錢放在桌上便離開酒樓。
酒樓的小二見包間空無一人,進去收拾嘴裏不忘嘀咕幾句。
“紀二公子果然是我們酒樓的大主,一來就是大單。還好今天沒有大鬧,否則就不是簡單的收拾了。”
“街角老李的糖葫蘆出攤了。”齊穆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紀淮轉頭時,兩根裹著晶瑩糖衣的糖葫蘆正懸在眼前,夕陽透過糖衣,在他手背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紀淮咬下一顆,酸甜的汁液在舌尖炸開。他看著齊穆永遠溫和的笑臉。紀淮從認識他開始從來都沒見過齊穆其他的表情,永遠都是麵帶笑容,兩邊的梨渦若隱若現,表露出城府不深的樣子。
紀淮知道重生前在之後發生的事情中齊穆自願成了自己的謀士,解決好多江湖上的爛攤子,但最後還是在自己麵前倒下來了。
紀淮此時想到這裏又慶幸自己能再次看到他的笑容。
“去你府裏。”紀淮含糊地說,而口中早已充滿了甜意。
“行啊,正好我可以彈那首新做的曲讓你散心一二。阿淮,慢慢吃,咱們不急著走。”齊穆麵帶笑容,心裏別提有多開心,畢竟紀淮已經有許久沒有去他那兒聽曲閑聊,在外人眼裏一直認為他們存在不簡單的感情,令人羨慕。
齊府早已是紀淮尋開心之處,而齊穆為了紀淮開心一直預留著一間房間。
而此時的紀府,紀玉楓剛踏進垂花門,就被紀雙雙的飛踢逼得後退三步。他撣了撣被踹皺的衣袖,將燙金請帖遞過去:“下月十五顧將軍妹妹的生辰宴,你和阿淮都得去,莫要失了禮數。”
紀雙雙搶過請帖,紫繩束著的發尾掃過他手背:“知道了,囉嗦。”
暮色漫過牆頭時,紀淮的院子依舊黑著燈。紀玉楓望著那扇緊閉的窗,輕輕歎了口氣——這弟弟,真是越來越野了。
齊府的書房早已備好筆墨紙硯。上好的徽宣鋪在紫檀木書案上,硯台裏的墨汁泛著烏亮的光,是齊穆特意研了半個時辰的徽墨。
紀淮歪在榻上,看齊穆坐在窗前撫琴,月光透過窗紙漫進來,在琴弦上鍍了層銀,琴聲時而清越如溪澗,時而低回如私語,纏著燭火在屋裏盤旋。
“有紙筆?”紀淮忽然坐直身子,眼底的煩躁被一絲興致取代。他起身走到書案前,抓起狼毫筆在硯台裏蘸了蘸,墨汁順著筆尖滴在宣紙上,暈開一小團墨花。
“剛研好的墨,試試?”齊穆停下撥弦的手,含笑望著他。
紀淮沒說話,筆尖在紙上疾走。隨著手腕翻轉,筆鋒時而剛勁如馬球場上的揮杆,時而婉轉似簷角滴落的雨聲。不過片刻,一首詩便躍然紙上,字跡龍飛鳳舞,帶著股不羈的傲氣。
“寫的什麼?”齊穆走過來,目光落在紙上。
“隨手塗鴉罷了。”紀淮放下筆,拿起桌邊的酒盞一飲而盡,酒液順著唇角滑落,滴在衣襟上,暈開一小片深色。
齊穆拿起詩稿細細端詳,指尖拂過紙上的字跡:“”馬踏飛花破陣來,金樽共飲少年台”,好一句少年台。”他抬眼看向紀淮,眼底的笑意溫柔得像化開的春水,“阿淮的字,越發有風骨了。”
紀淮重新歪回榻上,看著齊穆將詩稿仔細疊好,放進紫檀木匣子裏。
“再彈一曲。”紀淮的聲音裏裹著濃重的困意,眼皮重得像墜了鉛。
齊穆回到琴邊,指尖重新落在琴弦上。琴聲比剛才更柔緩,像月光淌過湖麵,輕輕漫過紀淮的耳畔。
他聽著聽著,眉頭漸漸舒展,呼吸也變得勻長。
齊穆停下撥弦的手,走到榻邊,燭火在紀淮臉上投下睫毛的陰影,像蝶翅停在眼瞼上。
他伸手拂開那縷垂在額前的碎發,指尖觸到溫熱的皮膚時,像被燙到似的縮了縮,眼底的溫柔卻濃得化不開。
“阿淮,”他的聲音輕得像歎息,混著窗外的桂花香,“就這樣,一直這樣就好,你可不要把我推開。新作的曲名我已想好,就叫少年台。”
最後一個字消散在空氣裏時,他已悄然直起身。
抱起琴時,動作輕得仿佛怕驚擾了榻上人的夢,琴身不經意間碰到門框,發出極輕的一聲悶響,他立刻頓住腳步,下意識地回頭望向榻上——紀淮的眉頭不知何時已經舒展,嘴角還沾著一點晶瑩的酒漬,像隻卸下所有防備、安心睡去的小獸,恬靜得讓人心頭一軟。
齊穆躡手躡腳地退出門外,木門“哢嗒”一聲輕響,緩緩合上,將一室的燭火與呼吸聲都鎖在裏麵。
廊下的夜風吹過,掀起他寬大的衣袍向後飄拂,墨色的長發被風揚起,掃過腰間的玉扣,與琴囊上的流蘇纏纏繞繞,難分難解。
齊穆抬手攏了攏被夜露打濕的袖口,指尖觸到微涼的布料,才驚覺夜已深涼。
齊穆往自己院子走去時,鞋尖不小心踢到石階邊的青苔,驚起幾聲細碎的蟲鳴,在寂靜的夜裏遠遠蕩開,又被更濃重的夜色溫柔地吞沒,隻餘下他的腳步聲,輕得像怕吵醒了整個夜晚。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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